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封印事件 作者:惊蛰Luxuria 文案 扎利恩没有说谎,这令人困扰的头疼感的确是哥哥造成的——他和克里冈之间有着一个所谓的“安全距离”,在这距离外,他们相安无事,但距离一旦缩短,他们会为彼此的存在感到不舒服,毕竟冰和火都不能让对方好受些。   弗丽蒂兰不停重复的“你逃不掉的”声音和冰的感觉离自己越来越远,头疼越来越剧烈,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炎热,哥哥恢复原形时释放的力量超过了他现在所能承受的程度。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只看见了布满星星的黑色天空,和脑袋一侧,克里冈燃着熊熊火焰的黑色翅膀。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异能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扎利恩,克里冈 ┃ 配角:弗丽蒂兰,兰恩,乔娜,阿里斯 ┃ 其它:双生系列一   ☆、(1)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能每天更新当然最好啦,希望大家能喜欢。原本在写的时候有些字是加黑的,但是这里显示不出来呢,有一点小小的伤心。不过应该不至于影响阅读,见谅【鞠躬、、   扎利恩在地上最后转了一圈,绝望地趴了下去。   对,没错了……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哥哥开的玩笑……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想着,我,乱影森林的霸主,能让一切物体冻结的巨龙,人称‘凛冬领主’的扎利恩……   被封印了!   扎利恩崩溃地怒吼了一声,换做以前,整片乱影森林都会为这声怒吼颤动,周围所有的村子都将亮起火烛,村民们将惶恐不安彻夜不眠。而现在,这微弱的声音甚至不能在硕大的洞穴中造成清晰的回响。   真是奇耻大辱……   扎利恩用爪子在地上奋力扒着,他的宫殿是用坚冰砌筑而成,曾经只要看到这明镜一般敞亮的巢穴,他的心情就会很好。   但他现在巴不得把所有的寒冰都砸成碎片,这样他就不用在每个角落都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及人类一半大小的体型,四片皱巴巴的肉翼,两只瘦弱的前肢上分别有四根尖爪,后肢和分叉的尾巴则略显粗壮。   就目前来说,最明智的做法是好好适应这个外形,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存活下去。   如果他运气够好,还能找到比自己更弱小的食物来维持生命,而不是被什么其他东西吃掉。   但扎利恩一点儿都不想适应这具躯体……他应该有着深海一样湛蓝的瞳孔,雄伟的犄角,世界上最锐利的尖牙,如冰原鹿一般修长有力的铁蹄,以及一旦展开就能划破天际的宽厚羽翼。他明明是扎利恩——他是这片森林最可怕的噩梦!   “嗷……”   小怪物闭着眼睛趴在冰上,微弱地哀嚎着。我该怎么办……救命……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突然间,细微的交谈声传了过来,他竖起自己的大耳朵,这是项他以前没有的技能,但显然现在的他没心情去注意这些。   小怪兽一咕噜爬起来,却因平衡不稳踉跄了一下。   他用小爪子牢牢扣住一块凸起来的尖刺,用四片肉翼将自己撑在冰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花了他不少时间,其中还夹杂着最恶劣的诅咒和抱怨。   听力虽然变得更为灵敏,但嗅觉显然没有过去那么厉害,他曾经可以毫无压力地用味道描绘来访者的种族、衣着、性别、甚至样貌——不同颜色和质地的皮毛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也适用于区分对方的年龄段。而且这种能力在空气越清澈的地方效果越明显——比如这儿。   所以现在的他压根不晓得闯进自己堂堂大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来者绝对不善。   扎利恩放开爪子,利用光滑的冰面滑到了隐蔽的角落去,试着用了一下尾巴,因为尾巴分叉的缘故,他又花了一点时间才能让它们将自己好好固定,而且事态的紧急性也使他忽略了背部被鞭打好几次的事实。   然后他从阴影中透出半张脸,眯起黑瞳,审视着自己王国的闯入者——只用了一眼,他就认出了领头者。   她微昂着头,走在寒气逼人的冰面上时泰然自若,她的后颈处——(或者后脑勺与其连接的地方,扎利恩不太能指出人类的各个部位)——展出两片洁白无暇的翅膀,收起来的时候长可及地。   她是位半神,却和纯血统的神一样美艳,尽管凛冬领主不喜欢那如黄金瀑布般闪烁的卷发,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肢体的匀称修长以及五官的立体和精致程度。   扎利恩的瞳孔缩了起来,他抑制着不让自己发出愤怒的声音——就是这个家伙,这个该死的家伙,这个小人……居然趁人之危,在我大意的时候给我烙上了圣章,将我封印!   压下喉咙中阵阵的低吼,扎利恩慢慢地弯下腰,不让弗丽蒂兰有一丝找到自己的可能。   随着更刺耳的踏冰声,勇士们跟着闯入了扎利恩的视线。   他们虽然也威猛雄壮,无所不惧,但他们毕竟是人类,没有弗丽蒂兰那种在冰上行动自如的本事,只能在脚上绑着嵌满锯齿的冰鞋,缓慢地向前行动。   “他并没有回来,蒂娜小姐,”一个长着络腮胡的汉子粗粗地说,“他已经中了招,根本不会傻傻地往自己的老巢跑。”   “他只能回来。”   半神和男人拉开了点距离,青色的眸子在大堂中来回察视,“我的准备非常周全,他受了封印,发不出力量,周围都是我的树灯,只要撞上其中一盏就一辈子都会带着记号,他不会冒这个险,而我只给他留了这条回老巢的路,他别无选择。”   她说的没错,我当时根本别无选择!扎利恩眯起双眼,从阴影中隐去。   弗丽蒂兰想做什么是一目了然的事,她要在他的宫殿中除掉他,一举两得——怪王一旦死在自己的领地上,领地就会瓦解崩塌。   扎利恩继续往后退,他的确有一些可以藏身的地方,但他不确定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打开这些暗门,再者说,这些暗门对他而言已经太过巨大,他没办法在进去后把入口全部冰封起来。   眼下的他只能求助,而且求助者也只有一个——克里冈,他的哥哥。   小怪物在冰山中滑行着,不知是不是正经历生死攸关关头的原因,他对肢干运用的熟练度正在以飞速增长。   一条长廊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片用古代冰幻化而成的雪花,扎利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过它了——这个很久很久真的是很久很久。   以前这是他和哥哥唯一的交流方式,因为除了古代冰,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挡克里冈的黑火焰,从而安全地送达他的面前。   “克里冈,我的兄弟,”扎利恩用两只爪子牢牢地锢住雪花,这雪花现在比他要大得多,但好在已经开始慢慢发光,表明它还是承认自己主人身份的,“弗丽蒂兰在这里,我是说……好吧,我大意了,具体的情况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她把我封印了,我现在变成了一个……一个……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大概是小妖之类……嗯……我没有多少时间,总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没有开玩笑,这不是玩笑!你最好给我认真地听完这条信息并及时赶到,不然你只能给我收尸了!”   语毕,他松开手,按一定顺序触碰将雪花的六瓣,被碰到的边角慢慢向里弯折。   小妖一边低喃着古老的语言,一边将其向上猛抛。雪花悬在了半空中,漂浮了一下,闪了三闪,不见了。   ☆、(2)   扎利恩原路返回,在拐弯处探出头——他看到前来消灭他的队伍已经分组散开,看来这次弗丽蒂兰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前来挑战他的人数不胜数,这种规模的人数也不少见,而他处决他们的方式也多种多样,这主要取决于他当时的心情,比如森林边缘又传来人类推倒树木的声音时,前来拜访他的人都会见识一下地狱的样子。   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神族前来插过手。   在那一场大战之后,作为协议,魔兽和天神都不能直接攻击对方,他们都作为人类世界的旁观者,互不影响。   所以天神以打破协议为代价来惩罚扎利恩,就不仅仅意味着消灭他一位怪物了,更是意味着和最古老最可怕的恶魔宣战,这其中就包括他和克里冈的父亲。这令他向来高枕无忧。   但情况慢慢产生了变化,半神们似乎也加入了人类,把屠杀他们当作证明自己或互相攀比的乐趣,这在某种意义上钻了协议的空子,所以这种行为,以及天神们和人类滥交的频繁程度都这让扎利恩着实感觉作呕。   尤其是这一位女半神弗丽蒂兰,她和他们兄弟俩是老对头,重点是她很少——不,是从未直接进攻克里冈,总是先对自己下手。   这种事重复多了就叫人窝火,你看,明明应该是两兄弟的事,受伤的却总是自己。   克里冈的攻击更强,但自己的防护却趋于完美——扎利恩对此非常自豪——进攻自己显然耗时耗力,弗丽蒂兰也吃了不少苦头,凛冬领主实在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屡败屡战。   本以为她也完全不构成威胁,岂知她这次竟拿出了战神的圣章,让自己吃了一瘪。圣章一次可以将一位怪物封印,大大降低他的魔力和行动力——像自己这种级别已经算很好了,本质上使用冰的能力还能发挥出来,身体各处也不受疼痛困扰,如果是更低级的怪物被封印了,据说会被物理上的酸痛折磨得生不如死。   此后圣章需要十三个礼拜的时间重新苏醒,才可第二次使用。   她把宝贵的一次封印用在了我身上,我真该感到受宠若惊!扎利恩龇了一下牙,转身向后跑去,努力躲避庞大的搜索者们。   为了营造宽敞明亮的感觉,扎利恩并没有把自己的巢穴弄得多么蜿蜒迷乱——当然,他现在感到深深的后悔——所以勇士和佣兵们并没有走得多散,在各个方位重新汇集起来后,他们一齐往最后的一个冰洞走来。   这个冰洞算是扎利恩的小游乐场,奇形怪状的尖冰随处可见,凛冬领主会在这里玩弄他满意的冰雕作品,如果冰雕的基底是活人就更有意思了。   其实东壁上有一处暗门,和先前说的一样,他现在打不开它,不过就算能,他也不打算那么做,里面全是他的收藏品,他从人类世界拿(不,他不承认是抢或者掠夺)来的金银珠宝,他喜欢它们反射在自己宫殿里的光斑,反正他也没别的喜好。   他可不会傻到让这些家伙进他的金库洗劫一番。   蜷在冰柱后面的小妖怪侧耳倾听,现在他可以熟练转动硕大的耳朵,并根据他们脚上笨重冰鞋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知道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面朝什么方位。   弗丽蒂兰肯定走在队伍的前面,她不会离他们太远,她谨慎的天性让她觉得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扎利恩抬头盯着洞顶的倒冰,他得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   “如果对山形的估计没错的话,蒂娜小姐,这里差不多是最深处了。”一位佣兵低声汇报。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因为身边尽是奇形怪状的蓝冰,有些雕像比他们全部人叠起来还要巨大,而有些雕像隔着透明的厚冰可以看到里面表情扭曲的生物,当然,有他们的同类,这无疑带来了一定的震慑感。   “每一块岩冰石后面都给我查清楚了,别大意。”   半神停下脚步,举起白色权杖。杖顶发出的光照亮晶莹剔透的密室。   人们纷纷跟着女领袖高举自己的武器,迅速、有序地分散开来。   扎利恩闭着眼睛,仔细地分辨每个人的脚步,时而往东,时而往西,并在每一座冰雕前踌躇、放慢……   他听到一个人正在径直往自己走来,对方屏住了呼吸,双手因抓握武器过于用力,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音。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蓝色的妖怪把耳朵贴到颈上,慢慢睁开了大眼睛。   时机正好。   扎利恩跳了出来,高高站在冰石上,尽力张开自己的四片薄膜肉翼,冲男人尖叫,这样能使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加高大凶猛。   他成功了,男人本来就绷紧的神经立马断开,也跟着大叫起来,并用尽全力将斧头向怪物抡去。   怪物迅速地往冰上一滚,躲开了这记重击,他用灵巧的小爪在洞内穿梭,骚扰每一位紧张的英雄,然后拼命逃走。   冰窟里很快响起了各种武器撞击和糙汉子们胡乱大喊的声音,他们脱口而出的家乡粗话回荡在巨大的窑洞中,让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喊了什么。   震耳欲聋的杂音层层叠加在一起,很好地掩盖了另一种预示灾难的动静。   不详的震动只有一直没主动出手的半神察觉到了,她压低身子,朝震动来源望去——在他们头顶,所有的冰柱都在蠢蠢欲动。   “不……”   她直起身。   “停下——我说停下!!”   弗丽蒂兰美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恐惧,但她的警告显然太迟了,而且几乎没人听到她纤细的嗓音。   她一扬手拖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人类,一根半人粗的柱子擦着他的刘海垂直砸在了冰面上。随着剧烈的震感,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洞的冰窖终于在一刹那间安静下来。   他们慢慢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裂缝一路炸开,最后停在了一个蓝色的影子前——那是端端正正坐在冰上的扎利恩,他妖怪一样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尖利的兽齿发出摩擦的微响。   在众目睽睽之下,扎利恩甩起小尾巴,照准脚下的裂缝,轻轻地拍打了一下。   而时间停滞的两秒后,所有的冰柱都争先恐后地穿刺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3)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两个时辰,也许只是两分钟,扎利恩终于从碎冰中爬了出来。冰伤害不了他,这和他有没有被封印无关,这是他的天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哈,自由和胜利的味道。   扎利恩抖抖身上的霜,满脸笑容地向洞口爬去。   他现在可以开始担心自己被封印的这件事了。   圣章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苏醒,这意味着那时候才能变回原来的自己。这对强大的怪物来说只是一眨眼的事,但对弱小的怪物来说,着实太漫长,毕竟他现在处在食物链的底端,他不能指望自己一下子就接受这种落差。   他知道自己所处的这座森林有多么危险——对方可不管你被封印前是谁,他自己也没那么多闲情和这森林里的每一位居民称兄道弟。   可以依靠的家伙也倒是有,但那个笨蛋住在森林南端,自己向那方向走不出十米就会消失,因为就现在而言,随便一个谁张口就能灭了他——说不定过后还会抱怨他的味道有多么恶心。   他只能等待克里冈过来,带自己到西峰去。   西峰是著名的无法之地,不归魔鬼、不归人类,最完美的是不归天神。里面有口不枯井,每个人都可以到那儿去将敌人附着于自己身上的诅咒洗掉。   真正的公平,扎利恩耸耸肩,那地儿一定能把宙斯逼疯。   而且有克里冈在的话,危险性会大大降低,没几个人敢惹那家伙。和自己‘凛冬领主’的称号不同,世人对克里冈的叫法足以说明他的可怕——‘灭世者’。   扎利恩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虽然还是满怀厌恶,但现在他的心情好得一点也不计较。   他先是仔细地查看了自己的右爪,上面有一路深深的疤痕,这可真有意思,虽然那疤痕的确是他的,但没想到被封印成另一种体态后还有所保留。   他本身可以幻变成其他生物的样子,这种幻变能改变外貌,所以可以隐去手上的伤疤。   审视完后,他张开翅膀,像以前那样扑扇着努力让自己腾空。   这绝对不是容易的事,以前从他背上上伸出去的可是一层又一层厚实漂亮的羽毛,现在只是四片膜——他还能看到上面错综复杂的血纹,真是太不雅观了。   一边练习飞行,小怪物一边寻找掩藏的地点。   他一路跳到洞穴外,看来闹腾得还是挺久的,太阳即将下山,树林的影子拉得老长。虽然是看惯了的场景,但现在透露着一股吓人的气息,周围的事物都变得大了起来,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这个闭着眼都能走完的地方迷路。   “到处都是那个女人的树灯。”   小妖偏头骂了一句,然后往相反方向跳了两步。   不管朝哪儿看去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一圈幽幽的绿光真是让人反胃。   他的法力大不如前,现在的他没有办法摆脱树灯的纠缠,一旦和树灯接触,就算在大白天都会散发海藻一样的刺眼光芒,这等于在自己身上刻满‘快来抓我’几个大字,肯定不行。他总得做好要被封印整整三个月的最坏准备,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往死里整。   扎利恩焦急地扒拉着脚下的土地,他要不要冒一回险,从重重陷阱中冲破出去?   毕竟留在这里是下策,闯出去也是下策,没什么本质分别。   而且他要是死在外面,他的大殿还能流传后世供人敬仰呢……   还没想清楚问题的答案,一个黑影就覆盖在他头上。小妖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脖子却还是被修长有力的十指牢牢扣住,那力道之大让他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扎利恩挣扎着,他用翅膀和尾巴攻击身后的女人,但弗丽蒂兰动作更快,两下子就把他用铁链捆了起来,丢在一旁。   从碎冰中侥幸活下来的英雄们逐一出现在洞口时,小妖低低地吼叫起来,他转眼看到弗丽蒂兰脸上也有着痛恨,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没能救下所有人。   扎利恩停下低吼,开始觉得有些愉快。   “……算你的,弗丽蒂兰,”他张开嘴,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听上去更讨人厌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干掉他们的是你,不是我。杀人也不过如此而已,我一次一个,你一次一批,这是你跨出的第一步,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   半神用力地扯起铁链的一端,疼痛感差点把小妖撕成两半,但他忍住没吭声,他现在要尽全力表现他的不屑一顾,至少到最后他留给半神的也是蔑视的神情。   “我会在神殿的祭坛上,一层层地剥了你的皮。”弗丽蒂兰凑近他,一字一句地说。   扎利恩挑起眉,挑衅般地舔了舔嘴角:“如果做得到的话尽管试试好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费那么大力气将我赶到这儿,又想把我拎到别处去……你只是专程来送葬那几个白痴的吧?”   “我会先砍了你的头,再在这里设置祭坛,我要让你的山洞坍塌得连渣都不剩!”   “……如果真要这样的话,我推荐金字塔型,那种圣坛看起来比较有档次……”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么?!”半神疯了一样拉扯铁链,小怪物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两声哀嚎。   “唔——嘿——你就没点别的本事——”   “拿银斧来!”   弗丽蒂兰直起身,向身后伸出手。   “——呐,杂种(扎利恩每次用这个词称呼半神都觉得很开心),我头疼——”   “等我帮你砍下来,你就没有这个困扰了。”   “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你知道为什么吗?”   半神不答话,接过沉重的银色大斧。   斧头上用黄金雕刻着战神的名讳,差点闪瞎小妖的眼。   “……事实上,你听我说,事实上,只有一种情况会我的头疼得如此厉害,”扎利恩没理会她的威胁,依旧用信子舔着嘴角,还吃吃地笑,“……就是克里冈那家伙在我的附近。”   正准备让怪物永久闭嘴的弗丽蒂兰没有立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身后人们的尖叫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猛然抬头,只见落日染红的火烧云开始剧烈地翻涌,红色的阴影从东至西覆盖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混杂着不同颜色的烟雾遮天蔽日,大地和山头在一瞬间洒满了鲜血的颜色。   那堵浓烟伴随着轰鸣声越逼越近,紧接着一团黑色的火焰破云而出,直直向他们扫来。   弗丽蒂兰转身命令大家往洞穴里跑,在一片混乱中,扎利恩看准她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弗丽蒂兰大叫一声松开了手,血滴溅到地上,铁链也一圈圈地滚开来。   小妖从束缚中重获自由,原本想撒腿就跑,却因头晕没能站稳,在踉跄了几步后有什么东西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不过这次他没抱怨——什么都比缠满全身的铁链要好,那链子差点绞烂他的肉。   在黑火焰铺天盖地袭来的一刻,扎利恩被拖回了自己的宫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     ☆、(4)   扎利恩蹒跚地翻身站起来,周围均是浓雾,他只能分辨身边的人一直在不停地咳嗽。   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头疼的感觉虽然可以适应,但还是让他困扰。   他没有说谎,这的确是哥哥给他造成的——他和克里冈之间有着一个所谓的“安全距离”,在这个距离外,他们相安无事,但距离一旦缩短,他们会为彼此的存在感到不舒服,毕竟冰和火都不能让对方好受些。   在努力睁开眼睛之后,扎利恩在地面有些阴暗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个枷锁混合了钳子一样的铜制品,应该是某位英雄拼命往自己身上套的。   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让他套中了!   扎利恩哀怨地甩着脖子,只是绳子另一端的力气更大,一下子就把他拖回脚边。滑行了一阵后,小妖的头撞在了那双做工粗糙的冰锥鞋上。   浓烟很快被冰殿的四壁吸收完毕,王宫(扎利恩是这么称呼的,他对别人把这儿叫做破山洞一直耿耿于怀)恢复了闪闪发光的样子,和刚才漫天漫地的血红相比,现在的蓝色反而给了这些人类更多精神安抚。还在抹眼泪的人们靠在一起,一边整理自己的狼狈,一边掏出武器。   弗丽蒂兰擦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站在队伍的左侧,目不转睛地看着洞口的黑影——对方每走一步,大殿的地板就发出一声微弱的嘶嘶声,仿佛在抗议这团格格不入的火焰,却又对其无可奈何。   走进来的并不是多么凶神恶煞的怪物,他看上去反而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只是身高接近八尺,足以俯视在场的每一位观众。   男人的发色褐黄,皮肤是谷麦色,细长的眼睛中间仿佛有火苗在跳动,一件大毛领的红色披风将他全身包裹着,刚刚及脚。   大毛领的……红色披风……   扎利恩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几步(很快又被拖回来了),他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哥哥变成人形时候的穿衣品味。像他自己就好多了——绝对不是自夸——变成人型去人类世界消遣的时候,那些雌性生物对他的讨好总是历历在目,这一直能让他自信爆棚。   关于自信这一点,被克里冈践踏过后,他总得到什么别的地方去找回来,不然这日子没发过。不过现在可好,最糟糕的场景(‘没用的弟弟’是最糟糕的的场景,没有之一)就这样展现在了每一个人面前。   火之人慢慢地偏了一下头,他把在场的生物都审视了一边,然后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弟弟身上。   察觉到视线的扎利恩像小狗一样低着头,没有看回去,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兄长现在是什么表情,毕竟自己现在是如此窝囊的模样。   人群中泄露出窃窃私语,略微胆怯了的人低声念叨着克里冈‘灭世者’的名号。   “你觉得你能在这里击败我么?”弗丽蒂兰毫无惧色,“这儿可是野冰窑,你好弟弟的地盘,你的火在这里完全不起作用。”   克里冈的视线转到了她身上,双方持久地沉默着,只有扎利恩对这个情形见怪不怪,他和克里冈相处的时候也基本没有什么对话……不,也不全对,基本上都是自己单方面在讲,自己会不停地讲、不停地讲……   有时候想想,一直沉默的克里冈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病?   “我的火,在这里不起作用?”最后,灭世者只是重复了一下半神的话。人群又骚动了起来,那声音有一种来自地狱深渊的感觉,有些沙哑,又很厚重。   是啊,和我完全不一样。扎利恩依旧消极地低着头。   如果可以,他绝对不会寻求这家伙的帮助,活在克里冈的影子里的这么多年来他真是难受,虽然母亲从不说什么,父亲也不太管,但一旦开始接触更宽广的怪物的世界后,情况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他特别记得小时候到科洛丘上和同伴们一齐撒欢,结果那条该死的蜥蜴在思考了很久之后才挤出一句:“你……好像是克里冈的亲戚?”   真是让人伤心。   “起不起作用你自己很清楚,这里的空气根本不能让你的黑火焰烧起来。”半神把权杖用力地砸在冰上,杖头发出明亮的光,“你是自己投降呢,还是让我动手?”   “我不需要靠野冰窑里的空气,有更助燃的东西。”   克里冈抬起右手,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只听‘啪’地一声,一位男人的口中立马窜出了黑色的火焰。   扎利恩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抬起耷拉着的脑袋,和其他人一起无法反应地看着那具瘫倒在地的尸体。   在好不容易想明白自燃的人是因为刚才吸入了黑烟的缘故时,人群已经以他不能把持的速度混乱开来,他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踏冰声,在面对冰柱攻击的时候都能毫不畏惧的英雄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克里冈夺走了勇气。   这是扎利恩做不到的,他也能致人死地,但他从来不能这样散播恐慌。   有人拖着自己飞速地向后奔跑,扎利恩在冰上撞来撞去,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是能看清到底是谁抓住了自己,以后一定要把他折磨个透。   在眼冒金星的空档中,扎利恩看见弗丽蒂兰的圣光在头顶砸开来,正在对棕发的男人进行反击,而那位自身体内部燃烧起来的人像细菌一样转染着同伴,火势越来越猛,同仇敌忾的队伍霎时只剩下一位半神在孤军奋战。   宫殿再次因为黑火焰的刺激而苏醒,蓝冰们及其有效率地净化着空气,到达顶峰的火焰和浓雾慢慢减弱。   眼看着半神开始占据上风,在一片浓厚的黑墙中,一只巨大的手拉起了套在扎利恩脖颈上的铁环,那股扑面而来的味道和头疼感让扎利恩知道靠近自己的是谁,他现在倒不是因为害羞而闭着眼睛,是因为他也受不了那恐怖的烟。   弗丽蒂兰不停重复的“你逃不掉的”声音和冰的感觉离自己越来越远,头疼越来越剧烈,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炎热,哥哥恢复原形时释放的力量超过了他现在所能承受的程度。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只看见了布满星星的黑色天空,和脑袋一侧,克里冈燃着熊熊火焰的黑色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5)   在扎利恩能回想起来的“童年”中,他和自己的哥哥是没有任何隔阂的,无论是行为上还是彼此的存在上——也许是他没有别的兄弟姊妹的缘故,在不能外出探险的年纪里他只能和哥哥玩耍。   他能让周围的物体冻结,哥哥能让一切融化,这些游戏玩得再多也不会厌烦,他们还会比试到底是融化的速度更快些还是结冰的速度更快些,只要有一点点地方,他们就能磨上很久。   只是不知怎么开始的,哥哥的火焰有一种让他无法靠近的感觉,而他的冰也让对方望而却步。   那个时候扎利恩喜欢在蹄子上放了一块水晶冰,做那东西总会花他不少时间,但他能从中得到乐趣,里面是层层独立的、如蜘蛛丝网一样的冰路,堪称完美。   他会和兄长打赌让这东西融化需要多久,克里冈的最好记录是三刻钟,而自己每次对水晶冰的升级都阻碍着对方打破这一纪录。放在蹄子上还有个好处,可以偷偷施法加持,不被发现就可以了,为了胜利你总要什么都敢做。   这对扎利恩来说已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就像克里冈每天都会帮他梳洗翅膀一样。   直至那一天——扎利恩还记得那天的早晨,空气中有浓厚的青草香,夹杂着一点点米斯花蕾的味道。   那时正值仲春,帕尔赛福涅已经回到了母亲的身边,万物复苏的氛围即使对魔怪来说也是一种享受,通体湛蓝的冰龙伸出他的铁蹄,轻轻掂量着长约3丈的晶体,冲面前的火龙挑衅地点了点头。   游戏才刚开始,温度就升得飞快,扎利恩调整了一下位置,以为是自己在编织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心想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失误,肯定又要被数落个一年半载,所以他开始把力量集中到蹄尖,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撑过一刻钟。   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本该完美的晶体像不堪一击的薄冰般碎裂,四处飞散,原先的位置窜出深黑色的火焰,被迅速汽化的残块翻搅着,让扎利恩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剧痛,他发出厉声的哀鸣缩回蹄子,但不管他怎么努力,火焰都不愿褪去。   冰龙飞快地后退,身边的草木因他的恐惧而结上厚厚的冰霜,一如深冬。   不曾料到这一幕的克里冈也受到了惊吓,他想向弟弟跑去,但地上的厚冰如刺一样扎着他的肉爪,使他寸步难行。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全新的能力,他对让那火焰灭去的希望和扎利恩一样强烈,但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黑火焰随着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旺盛,瞬间便攀上扎利恩的整条前肢——这场景直至今天仍是冰之王的梦魇,他记得身边已经变成了冰天雪地,他已经精疲力尽,不能让空气的温度再降低一毫,但蹄上依旧是炽热的烘烤,那种烘烤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远方传来了兄长的声音,至于他喊了什么,扎利恩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可怕的记忆到此为止,他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而失去了意识,还是因为过度惊吓而忘了之后的事,总之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好好地躺在了母亲的巢穴中。   似乎是父亲及时赶到,才平息了事态。   他过了很多天才再见到克里冈,因为他花了很长时间重新站起来,而且疼痛即使在梦中也不曾放过他。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洞外时,克里冈就端坐在外面。   扎利恩轻轻摇着尾巴,对方却没有开口的打算,他只得费劲地抬起被母亲用草药包得紧紧实实的右蹄,先一步打破沉默:“父亲身上都是伤痕,他说那是他的荣耀,你看,我也有我的荣耀了。”   那之后他们依旧一起行动,但隔阂再没消退过,扎利恩一直想恢复以前的生活,但他发现哥哥并不这么想,他疏远他,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再然后,他们连平凡地靠近彼此都做不到了。   克里冈曾经测量过他与扎利恩的安全距离,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长,父亲说这是他们的能力变得强大的证明,但扎利恩一直没有为此高兴过,他不知道克里冈怎么想,他们离分享彼此的想法的年代太远了。   也许哥哥会非常开心,因为力量对他来说就是一切,从那次严重的事态发生后只用了一年,他就能驾轻就熟地掌控那恐怖的黑色烈焰。   他傲视群雄,战无不胜。他是主宰火焰的黑龙,他是灭世者克里冈。   ……自己上一次见到克里冈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回到出生之地,埋葬了母亲之后……那已经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   扎利恩咳了两声,抽动着自己的前肢,从无尽的黑暗中清醒过来。他翻了个身,头痛虽然没有减轻多少,但处在能接受的范围。右爪上的伤疤痒了起来,小怪物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只要看见黑火焰,旧伤就不舒服,只要忍住不去抓它就好。   砸了一下嘴,扎利恩到处审视着。   现在是晚上,从星星的位置可以判断,自己大概昏死了一个时辰。光是想象克里冈抓着一团尸体一样的小妖在空中飞,就觉得没来由地好笑。   围绕他的是仿佛有生命的沙海,目光所及之处均是巨大得不像话的石头,投下的黑影就像一个个乌青色的大池塘,池上星星点点的波浪是缓慢流动的细沙,在这个时间里它们是温和的,每天的正午时分才是这些沙子们发疯的时候。   巨石的投影把扎利恩淹没其中,使其没有暴露在星光的照耀之下。   这儿对怪物们来说不算陌生,扎利恩知道自己离乱影森林已经很远了,这儿是通往西峰的必经之地,用他们的语言来讲,叫做伯里拉卡恩纳,是‘凝固的星盘’的意思,而人类世界继承了天神们对这儿的命名,称其为“白海沙漠”。   当然,扎利恩自顾自地点了一下头,后者更低能易懂,适合人类。   “……克里冈?”   小怪物站起来,差强人意的精神状态让他分辨不出干扰自己的头痛感到底来自哪个方位。他现在的形态需要使用四肢迈步,这是件好事,他原本也是四蹄并用的,有经验。   “克里冈,你在哪?”   “这儿。”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扎利恩仰头看去,一个人类外形的剪影就坐在不远处的圆石之上,慵懒地休息着。   扎利恩努力咽下怕意,向他靠近。   他倒不是害怕克里冈本身,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还是可以抵挡好一段时间的黑火猛攻的。他怕的是自己会被如何地数落,好比对家族的蒙羞、给别人笑话、本身太弱等等等等,这些他都不能反驳,只能听。   但石上的人没有说任何话,如果扎利恩没看错——他的夜视能力似乎没有减弱——哥哥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扎利恩能看到对方原貌的光影,那是一圈飘渺并跃动着的红光,和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   虽不曾想过是以这种方式重聚,但他还是泛起了一丝怀念和悲哀的情绪。那是他的哥哥,带他长大,一度将他护在翼下的哥哥,无论身处何方,都会为他赶来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6)   “……唔……我们走了挺远的……”   沉默。   “真是辛苦你了……弗丽蒂兰呢?甩掉了么?”   “没有。”克里冈用‘你是笨蛋吗’的语气轻蔑地说,“她知道我们的目的地。”   “……”扎利恩马上低下头,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能一路都是这么谦卑的姿态,又把头抬起来。   “咳咳,现在我可以解释一下。事情是这样的,那婆娘——那女人,那女人埋伏在乱影森林的东北角,你知道人类一直在肆无忌惮地砍伐那片区域,我的眼线不够,就没发现她。今天早上我巡视到那个角落——我是感觉到气氛有点怪怪的,就像是那种——像什么圣水流淌着一样的气氛——但是就算附近有天神,他也不能向我下手对吧,我就大摇——我就谨慎地去排查那个地方。   “然后那个——女人——果然站着木桩上,虽然后来我知道那奇怪的味道是圣章的,但当时我在想,说不定只是从哪个她□□过的对象身上沾来的……而且她是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   “如果是第一次我当然会掂量着点,但你实在无法想象她到底来骚扰了我多少次,已经到了脑子进水的地步!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摆开我的冰盾,然后向她进攻……你说,谁会料到她有那东西?就她那个级别!——她甚至不是大天神的血亲,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杂着奇怪、恶心、混乱血统的……她就是……总之……事情本不至于弄成这样……”   扎利恩再次停住话头,这话听上去越来越像是在给自己辩解,虽然他没扭曲事实,但他不希望哥哥觉得他一直在找借口,于是他把后面的牢骚全省略了,“……我是说,我当真没有想到这一手……我太大意,太鲁莽,我应该先等着看她有什么蹊跷,毕竟身后就是乱影森林,我的地盘,我不需要急着出手……嗯……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   小妖还是一如既往地垂下了脑袋,“……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圣章是她在六谷之战中受到的封赏,”死一般的寂静后,圆石上的男人才慢慢开口,“她有一次使用它的机会。”   扎利恩偷瞄着他,焦躁地扒着自己的前爪,什么?什么?什么谷?   我怎么不知道?   克里冈怎么知道?   难道全世界就我一只不知道?!就我一只?!!   我的消息已经不灵通到这个地步了吗?!不会啊,前段时间我还听那些水怪八卦了好几个晚上来着,我甚至知道那些专门魅惑人的怪物喜欢在□□涂些什么……我敢打赌一百个同类中知道这东西的不超过一个!   “……我……我当真不知道……”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克里冈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直想着要和对方直视的小怪物又条件反射般低下头。   “……嗯唔……听到了,你说那东西是她在……谷……谷……战争中获得的封赏。其实这件事就算是真的吧,那也有待考究,就她那样儿,打仗的时候拿得稳她的破棍就不错了,还封赏……”   “我说,她有一次使用它的机会。”克里冈的声音愈发轻细,“而她已经用了。所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证这次行动的成功。”   扎利恩眨了眨眼睛,对方听上去不像在责备自己,于是他悄悄地侧过头,终于和克里冈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瞳孔即使在最幽深的黑夜里都会闪着一丝红光,扎利恩就没这个功能,他一直在臆想着如果自己的眼睛在晚上也能发出一闪一闪的蓝光,那一定帅呆了。   “……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这就是你现在的处境。我原本可以走得更远,但伯里拉卡恩纳边境的镇子里有身着紫袍的祭祀,退回去也不成,树灯跟得太紧,刚刚甩开不久,只要后退70码他们就能感应到。弗丽蒂兰把这一路都安插好了,目前我还不知道在拖着你的情况下,能不能轻易打发她召集的人手,我需要时间观察。”   “嗯嗯,我可以一路保持低调,真的,你让我缩在麻袋里都行……说到人手问题,你觉得她有可能找到半神同盟么?我个人觉得可能性不大,他们看彼此都不太顺眼,还喜欢做没有意义的攀比。”   “难说。”   “……”你的答案就不能更详细一点吗?!这样我很不好判断啊!   “难说的意思大概是……?”   “目前我的火探没有找到其他半神的踪迹。离我远一点,现在的你不能承受和我太近的距离。”说罢,克里冈又闭起了眼睛继续假寐。   小怪物挪动了几步,看样子对方很清楚自己这一路是为何昏迷不醒的,才一落脚就恢复成人类的外貌。幻化成其他种族的样子时,往往能很大程度地掩盖自身的特质,变成人类尤为明显,他们的细节非常多,维持外貌就会占据一大部分的魔力。   “醒着一晚上?要不要轮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王宫里受了点伤,也需要休息。那个时候我没办法解除王宫对你的敌意,它一直在攻击你,而且它对你在内部使用黑火焰非常不开心……”   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停留的时间不长,没什么太大影响,但既然我们接下来要和那个神经质的女人斗智斗勇我当然希望你处于全盛状态,虽然她肯定打不过你但凡事都要保险起见……对了,我现在对你还有影响吗?我觉得我更难适应你的气息了,按这个逻辑来说你应该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威胁吧?你头疼吗?不疼吧?疼吗?”   没有回答。   “嘿——那是什么?在你脚边的……那是叶子吗?白杰克树的叶子,是吧?我应该不会看错,那东西在乱影森林到处都是,它的枝干结实得不得了,我们经常拿来把紫水妖绑在一块儿,它们就会像傻子一样在池里浮浮沉沉——你肯定想不出来那有多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回答。   “……”   看见头顶的人完全不为所动,显然不打算继续和他谈话,小怪物只能小跑着回到原先的地方蜷成一团,幽幽吐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7)   在慢慢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他和克里冈的疏远已经经历了太长的岁月,他都忘了这是什么感觉了,不过只有自己在自言自语这一点还是没变。   趴在彼此背上玩闹般啃咬对方脖子的画面几乎消失在了记忆长河中,扎利恩一闭上眼就能想起的只有兄弟俩的互相发难、嘲讽、对持……还有那长达廿七年的逃亡生涯,那些疲劳和痛苦的记忆,流离失所,和母亲的死亡……   但克里冈还是来了。发难也好,讽刺也好,对峙也好,成年后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的确不怎么愉快,相反,那是非常沉闷和压抑的日子,似乎在克里冈眼里,自己弱得根本不配作一个弟弟。但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克里冈从来没有把自己抛下过,哪怕是在自己都放弃的时候——   当你被众神追杀了将近一万个昼夜后,你总是很难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扎利恩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做到的,那还是在拖着自己这个累赘的情况下——或者说,哥哥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因为他并不在被追杀的名单上。   话说回来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好像自己永远是拖累别人的那一个,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我也是堂堂的凛冬领主,乱影森林唯一的王!铁蹄踏出的印记能震碎高塔石墙,双翼扫出的冷风能冻结整整一座池城!   我所到之处!   ……所到之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真是一次失败的自我激励。小妖摇摇头。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强大的。   总之,自己寻求帮助的时候,克里冈从未让自己失望过。觉得很窝囊也没办法,活下去总比面子重要。   而哥哥每次不遗余力地伸出援手,是父亲从小为他们灌输的家族观念在起作用呢,还是作为人神共惧的灭世者,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名誉受损呢,都暂时不在扎利恩考虑的范围中。他目前能确信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克里冈身边,自己是安全的。   小怪物自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一边转动大耳朵,听着微风淘沙的声音,一边慢慢地阖上眼。   这个晚上他没做什么梦。和人类一贯认为的不同,他们在睡得够沉的时候也是会做梦的——作为一个魔兽,能放松一身警惕地沉睡到那个地步的确不多,扎利恩除外。   他的梦里一般有飘散的雪花,小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从积雪中冒出尖角的石头上,还有那挂得满满一树的淡蓝色结晶,有些被砸落下来,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地上。   目光所及之处,不论前后左右均为白茫茫的断崖,远方是绵延的山,缓慢地依据喜好变换着自己的线条,头顶上偶尔暴风肆虐,偶尔寂静无声……   这对凛冬领主来说真是舒服的梦境。   对了……   他还从来没问过克里冈会做什么样的梦呢。他做梦么?如果不的话,他的生活真是太无趣了……   从白海沙漠再往西,空路是越来越走不通的,刚开始兴许还能飞一段距离,但翅膀会变得非常沉重。西峰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公平性一般,在腹地周围只开放了人类能无阻通行的陆路。   所以以西泉为中心,至白海沙漠为半径的圈子里,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形态,扎利恩只去过两次,一次是为了好玩,一次是生活所迫,两次都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克里冈显然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工作,他们需要在这个地方中途停留两天,等待商队经过,才好混进克迪莫拉斯城。   克迪莫拉斯和白海沙漠接壤,面积宽广,能超过外面一半以上的城镇,交通发达,商队繁多,是无法之地和秩序世界的交接处,也决定了大多数第一次接触西峰的生物们对西峰世界的第一印象。   城市奉行的是贵族寡头制,不是君主制,依次往下有七种层次的身份(贵族、寡头、富足民、市氓、佣仆、奴隶、消耗品)。   扎利恩就喜欢这种分层次却没有统治者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再不济也能爬上第三层,运气再好一点还能过进入第二层,那简直是一种享受,当然,如果克里冈也在里面,那就永远谈不上享受了,他就是一个喜欢奴役仆人的□□者。   据火探们说——火探就是克里冈的众多奴仆之一,它们呈气态,除了海底,几乎哪儿都能去,有火的地方或者炎热的地方能让它们更敏锐,而具象成实体的时候它们神似少了钳子的螃蟹,加上通体火红,扎利恩总有一种它们可以直接食用的错觉——已经有一队商人进入了白海沙漠,正在寻找避难点,大概后天的这个时候可以抵达。   寻找避难点,这是明智的,如果你在白海沙漠里,你只能晚上赶路,太阳一旦开始爬升,想着怎么活下去才重要,没有人喜欢会发疯的沙子,就算是怪物也不例外。   克里冈选的这个落脚点就很完美,石头既多又高,当沙子们扑上来的时候他们可以有恃无恐地躺在石头上看它们闹腾。这是为数不多的扎利恩喜欢的业余节目之一,如果沙子不能威胁到你的生命,你就会知道它们翻涌起来到底有多美。   不过事情总有坏的一面,当沙子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石头上的小妖就已经要脱水了。他现在根本抵御不了沙漠里的烈阳,而且那烈阳才刚刚开始发力。他都能听到自己皮肤裂开的声音。   伸了伸舌头,什么都尝不到。这让他无比怀念过去的自己,只要他渴了,空气就是他的水库,氧气饱和的空气味道最好,杂质越多,质量越低。不过好歹都是能咽下去的,不像沙漠,每一寸空气都在争夺着你仅剩的水分。   “离正午还有那么长的距离,你就跑到上面去了,那么想死的话都省得我救你。”   手里拎着食物回来的褐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一丝力气挣扎的小妖。   “……这个样子的……我……哪儿敢……冒险……待在地上……”   “给我下来。”   “……”   “扎利恩?”   “……动……不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的背……黏在石头上了……”   男人微微地叹了口气,好像在后悔自己真赶来救这家伙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8)   扎利恩重新回到阴影里的时候有一种暂时不会死了的感觉,只是脚下动荡不安的沙子还是让他很在意。克里冈刚离开,这些小颗粒就开始活动了,似乎知道他现在是虚弱的独身一人,有好几次都试图把他往下拉,他不想浪费仅存的一点儿力量和它们对着干,只得提前跑到岩石上面趴着。   现在想想,被拖进地里可能还好过些。   “……这是什么?这东西能吃?!”   刚恢复一点体力的小妖又开始了嚷嚷,他非常不喜欢浑身是壳的动物,他的爪子和克里冈不一样,是呈蹄状,不能做扒和抓的动作,所以对付硬壳食物他从来只能用咬的——有些没办法一次性咬死的家伙赌上最后一点尊严钳住你舌头的时候,真的、真的、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虽然现在长在他臂端的是爪子没错,但那些蝎子足有他三分之二高,真正打起来他不敢说谁会赢。   克里冈没搭理他,只是徒手从头部掰开了一只蝎子的背壳,将它扔在沙漠上烤,然后用火焰编成圆球形的笼子,把其余的囚禁在里面。   “嘿,克里冈,这儿死了一只。”喜欢吃活物的小妖挑剔地指了指黑笼。   男人转过身,把一动不动的蝎子取出来,扔在他脚边。   扎利恩吓了一跳,往旁边闪了一下:“……什么?”   没有回答。   “……你要我吃这个吗?……我宁愿和一只活的来个殊死搏斗,也不吃这种不知道得什么病暴死的尸体,而且活的还能给我补充一点水分,你知道吗?我现在需要的是——”小妖挥舞在空中的拳头缓了下来,他大不如前的嗅觉还是给了他一丝提醒。   他俯下身子,在蝎子周围转圈圈,然后用尾巴戳了它两下。随着外壳的晃动,扎利恩听到了里面微弱的声音。   “把第二节背骨往后拉,别洒了。”克里冈说罢,站在还在抽搐的食物旁边,审视它的生熟程度。   小妖难得地安静下来,他偷偷瞄一眼哥哥,然后伸出小爪子钩住蝎子背上两片硬壳的闭合处,将它们往两侧轻轻扯开,甘甜的地下水立刻顺着他的前肢往下淌。   不一会儿功夫,空壳里的冰水就被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呼哈……   终于活过来的小怪物抖擞了一下身子,舔了舔嘴角,开始转到克里冈身边,饶有兴致地看他烤东西。   “你换口味了?想试试三成熟?那已经烤过了。半熟?那也烤过了……七成?八成?你不会要吃全熟的东西吧?还是你想提前适应一下人类的生活?这倒是个好办法,我就永远忘不了他们看着我吃生老鼠的表情——”   男人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双手抱肩的姿势站着。   “如果不烤焦,这东西身体里的毒素能毒死二十只这样的你。”   “……唔嗯……你很了解嘛……”扎利恩不能走出巨石阴影的范围,只能在边缘来回溜达,“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快告诉我,解除封印后,我要把它们全部绑在弗丽蒂兰的身上,还有她的头上,我还可以用那东西帮她编辫子!”   “算是树尖妖的一种。”   “算是?”   “盖尔曼树尖妖,但它们是灰色的,只有两片翼膜,体型也更小。封印并不能把你真正变成个什么别的东西,无知也要有个程度。”   “……”扎利恩的话又被堵回去了。   好吧,你喜欢沉默是吗,那我们就沉默吧。和十年前一样,和五十年前一样,和两百年前一样。扎利恩在心里念叨着,耸了耸肩,决定不再开口。   不再开口。   不再开口。   不再开口。   “那你不是可以直接把它们烧熟吗?”   “你要是敢吃用我的火焰烤过的东西,我现在就弄。”   “对不起。”   不再开口。   嗯。   克迪莫拉斯城虽然非常成熟,但它也几乎是无法之地唯一像样的城镇,另一处是卡尔卡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会经过。   除了这两个地方,只有零零散散的村落分布在地图各处,里面居住着土生土长的村民,人类占了大多数,在这种地方你可生不出什么像样的怪物或者半神来。   过了克迪莫拉斯,是一片湿地,接着是沼泽,草原,而后就到了卡尔卡特。再之后是森林,通过后到达寸草不生的岩石地带,在那儿可以看到远处拔地而起的锥型石山,那就是西峰。沿着碎石指引的小路一直走,那口世人皆争的古井就会一览无余。   不过这些都是道听途说而来,至于西泉到底是什么样,扎利恩也不晓得,他最远一次只走到了莱尔湿地的边缘。   “这东西……其实尝起来还不错,我们可以多弄几只到市场上卖,”十分钟前还满嘴抱怨的小妖已经不知不觉用蝎肉塞满了自己的嘴,“你知道……克迪莫拉斯流通的货币和外面不一样。”   “我知道。他们要把你吊死的时候我也在那儿。”   “我是说……唔,”小妖咽下一块肉,“你打算用什么身份?在那地方生活的人不是傻子,主动进去的怪物都是冲西峰去的,调查这些怪物的身份,再卖给他的追杀者或仇家那是家常便饭,既然你说弗丽蒂兰安插好了眼线,这时间怎么算都应该知道是我。”   “对。”   “对……对什么?”扎利恩不明所以地问。   “他们只知道你有可能要经过,”克里冈低声道,“不知道还有我。”   “……”小妖做了个鼓励他说下去的动作,“……所以?”   “该上去了。”男人没有回答,他拎起蓝色的小怪物跃到岩石之上,小怪物手里还紧紧抓着没吃完的钳子。   “嗷、噢、这儿真烫!……嗷……咻……那它们怎么办?”   ‘它们’指的是在笼子里横冲直撞的备用食物们。   “不会有事的。”克里冈说着,把一个东西架在了扎利恩身后,“现在起你给我待在这儿,别出来。”   那是用白海蝎的壳做成的遮阳支架,两幅空壳拼在一起,足以为扎利恩营造不小的活动空间,而且遮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哇哦,难以置信!”小妖在阴影里审视着这幅阳伞,他从来不知道克里冈的手还能这么巧,“你真是能够适应人类的躯体。”   “手指有很多好处,但是容易断。”   “别说得那么疼,你会让我每次见到人类都想这么做的。”扎利恩用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低头欣赏正沿着石壁往上攀爬的颗粒们,“真奇怪,一整个沙漠的沙子那么多,它们却连一座石头都攀不上。”   “它们只是有意识,没有智商。”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在的时候它们拼了命地攻击我,你一回来它们就像死了一样待在原地。我觉得它们还是有点智商的。”   “随便吧。”   “所以尽量别离我太远,谢谢。”   “……”   克里冈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身旁的小妖。 作者有话要说:     ☆、(9)   觉得气氛怪怪的小妖抬起头,甩着小爪子补充道:“我是说现在、这会儿、这趟旅程、这段时期!我知道你不想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也不想一直忍受你的气味,所以我们得快点把这件事解决,你就可以继续回去过你呼风唤雨的日子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移开了目光。   “话说回来一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知道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也基本上……我只是说基本上,因为我还可以和森林里的小伙伴们唠唠嗑,捉弄一下村子里的人类什么的,但你,就你那儿——真的吗?我说,真的吗?真的有必要把方圆五十里都弄成那个鬼样子吗?漫天都是灰烬,地上也是恶心的熔浆,空气里还有什么腐烂的味道——你真能在那里睡觉吗?四百多年来天天如此?”   没有回答。   “噢,不对,不对——在我成年前那儿不是这样的,如果我没记错,一开始至少还有几根草,一些树,山蝴蝶什么的——”   没有回答。   “不过仔细想一想,可能那就符合你的喜好,因为你可以在里面肆无忌惮地鞭笞那些日夜劳作的仆人们,什么火探、石蛙、长得像怀孕的蜘蛛那堆——我一直记不太清它们的名字——还有什么火甲妖、火甲蝙蝠、火甲鹰……天哪,你那儿该有多热闹!”   没有回答。   “我记得还有一种……那种比较特别,具象后圆圆扁扁的小东西,红白相间的,混在河边鹅卵石中远远看去绝对认不出来的,那是什么来着?”   “……”   “什么来着?”   “焰芽。”   “啊对!”小妖支起上半身,点点头,“就是那东西——你的手下中唯一在没有火焰支持的情况下能靠近我三里以内的家伙们,我印象特别深——上次我去找你吵架的时候,你的城堡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坐在一旁观赏了整个过程……唔……多么可爱的小东西。”   “……”   “你该给他们加薪,我一失控就把他们全冰墙上了……虽然你的墙很快就解救了他们,但我猜那还是不太好受。说实话,我难得地涌上了些许歉意,但是向他们当面道歉有失身份,而且我的力量已经用尽,那还是在你的地盘上,再不走我就没办法像今天这样站在这儿了……虽然像今天这样站在这儿也是一大耻辱……   “不过还好这幅样子没被加里费斯看到,他能再笑上两百年,提醒我一下,我一定会吃了他的——噢!我还没有和你说过加里费斯也住在乱影森林里面吧……嗯?……说过吗?没有吧?说过吗?”   “没有。”   “——嘿,那就是了,虽然不知道他在自己领地上干了什么必须背井离乡的蠢事,但那家伙哪儿都能睡,我就把森林南端那片开阔地让给他了,当然他每年都要给我上供……偶尔他会偷懒,不过第二年他会帮我种树,所以我也懒得惩罚他……唔……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你应该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吧?”   “无所谓。”   “你们以前玩挺好的,我记得他总是跟在你屁股后头跑,克林大哥克林大哥地叫,算起来他比我还小十年,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如果当时你肯认他的话我现在就有个弟弟了,想想都觉得有意思!——你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绝对不会相信的——”   “我只想要安静。我说得够清楚了么。”   克里冈的声音轻了起来,进到扎利恩大耳朵里的时候像是什么东西碾过去了一样,让他下意思地低下耳朵,闭上嘴。   尽管还维持着聊到兴头上的姿势,但在察觉到那有多怪异后他开始慢慢把爪子放下,然后用同样的速度趴回石头上,连眼珠子都不敢转。   有时候太得意忘形还是要付出代价的,被太阳晒晕了头脑,他都忘了自己有多害怕身边这个人了。   躺了一段时间后,扎利恩开始给自己找乐子。   在无聊的时候自娱自乐是每个魔怪必备的技能,因为你无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天神逮住。有些时候他们不会直接、马上杀了你,有些时候是他们杀不了你,总之监牢一类的东西魔怪都会蹲过一两次,那间小房子可以关你一年,也可以关你一千年。如果你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自杀是个比较快的方法。   眼下的扎利恩就找到了一件可以干的事情——盯着克里冈的衣摆。   克里冈身上的布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花纹,但在休息或者进食这些小憩的时间里,他不会花太多精力在维持外貌上,这就使得他身上不易察觉的地方会流出魔力的踪迹,比如现在披风的下摆,像一层层火焰的小浪叠加起伏着,呈现流动的状态。   扎利恩本身是冰,展现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着明确棱角和形状的,不管看多少次没有固定形态的火焰,他都觉得新鲜。   而且他不是很能想象没有形态的东西是怎么操控的,比如你想要精准地击中目标的某个部位,或者在指定的位置竖起防护墙,都应该使用明确的利物才对。   “蓝色。”   “……什么蓝色。”听到沉默了一中午的小怪物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男人压着嗓子问。   “这儿,有蓝色的。”扎利恩伸出小爪子指着布料,“我不记得你的火有过这种颜色……看,这儿是黄色,是正常的……红色,黑色,对,橙色,也有,还有这儿,绿色,虽然不多但我见过……至于蓝色……刚刚闪过去的,我第一次在你身上看到。”   “是吗。”   “对,这颜色我绝对不会看错——看!看!又来了!”   忘了早先不愉快经历的小妖又跳了起来,用指尖追逐着转瞬即逝的光。   伸到阳光下的爪子有些疼,扎利恩干脆把眼前的衣摆扯到阴影中,用前肢和尾巴拍打偶尔出现的颜色。   “就像钴蓝往黛蓝的方向靠了一些,你知道,靠得不多……快看,快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蓝色的火焰突然多了起来,没过多久,扎利恩爪中的衣角就变成了清一色的蓝火焰,偶尔还会穿过他的爪子跌落到岩石上。   “哇哦!——噢噻!——这可真有意思!”小妖抬起脑袋,“——这是你的新技能?”   “有一段时间了。”   “也是自己发生的么?像黑火焰那样?”   “……”克里冈沉默了一会儿,“不。” 作者有话要说:     ☆、(10)   “——你自己弄出来的?!——你自己?!——真的?!”小妖又把目光向下投去,像被吸引住了一样不停地托起虚无的火焰,“——你怎么做到的,我说?你怎么——我就没弄出过火红色的冰雕!而且——而且——”   他把爪子举到眼前,“而且它不会伤到我……”   “只是不明显。”克里冈伸出手,把衣摆从小妖怪的怀中取回来,“它还是会攻击你。”   扎利恩又看了看爪子,上面的确有一些非常浅的痕迹。   “是这样……但是……哇哦……我还是得说——哇哦!我可以再玩一下吗?”   “不。”   “拜托!拜托~”   “不。”   “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受伤,我会收手的!”说着,小妖又探出前身去扒克里冈的衣角,但被阻止了。   “不。”   “——我说真的!——你看我被黑火焰烧伤的时候不就马上反应了么?!”口不择言的扎利恩说着,跳到太阳下抓住闪闪发光的布料。热浪像一堵墙一样撞了他一脸,让他猛然闭上眼睛,身上的蓝鳞全部竖了起来。   耳边传来克里冈愤怒的喉音,一只大手把他按回安全的地方,被碰到的地方传来隐隐的刺痛,但那比不上脑中嗡嗡的眩晕感来得难受。   “……我……唔……呜……那是什么……呕……”   扎利恩踉跄着爆出一系列疑问,他不过冲出去了一秒钟,就觉得自己被烤熟了——阴影庇护所外面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着最高战力的火探,他闯入得太突然,受到惊吓的火汽们一瞬间释放了力量,差点击晕他。他大口地喘气,结果还是徒劳,他只得咬紧牙关不让身体的水分散发得更严重。   “你再来一次试试!”男人提高了嗓门,脚下一定半径内的沙海上都燃起了红火焰,一度只有风声的白海沙漠瞬间盈满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扎利恩再次缩成一小团,把脸埋在翅膀下,不敢直视四周的火海,也不敢吭声。   “我警告你,扎利恩,我让你待在哪儿,你就给我待在哪儿。”男人慢慢从岩石上站起身,俯视着他,“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扎利恩依旧一动不动,紧闭双眼,不说话。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马上回答,但他就是没办法作出反应,加上刚刚受的冲击还没褪去,依旧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这时候开口,一定得吐。   所以蓝色的小妖只是僵硬地蜷着,任凭兄长的火海发了疯地在身边燃烧。   糟糕……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他慌乱地默念着。   背上的鳞片敏感地竖立着,做好了被抓起来暴打的准备。   但直到耳边的嗡嗡声随心跳渐渐平息,他都没有受到身体上的折磨。   烈焰炽烤白沙的劈啪声还在,但已经没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消了下去。   紧接着,咄咄逼人的炎热也随着主人的命令一步步退到地下,令气氛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克里冈再次开口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   他用扎利恩听得到的音调命令火探们散开,使一部分守在克迪莫拉斯城的周围,一部分暗中帮助后方的商队加快行进速度。   “……弗丽蒂兰的信蜂没有给她带去回复,她不会再派它们出来,下一次你们要对付的东西更难缠一些,魔力不会很高但数量会很庞大,记住,正面交锋的时候不一定要保证一次杀死,但要保证一只都过不来。”   “明白,克里冈大人。”不知哪个方向飘来的声音沙沙地做了回应,然后拖着长长火焰的尾音向东方远去。   扎利恩真正放松警惕的时候,白海沙漠已经停止了对岩石的进攻,砂砾们相互摩挲的杂音变得非常轻微,太阳的威力虽仍不容小觑,但好歹是消减了许多,等它完全西沉后,整片地域的温度会在几分钟内降到微寒,正好是扎利恩王宫大殿的温度。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其中一片肉翼,但周围没有其他动静。   克里冈还在旁边,这是无需置疑的,头疼的感觉既没有减弱也没有移动,问题是他是否真的息怒到了所表现出来的地步。   扎利恩开始挪动另一片肉翼,接着是另一片,另一片。最后一片发出了一点清脆的关节声,害得他又维持了原动作很长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把翅膀都收回了身后,小怪物伸展开挡着头部的叉尾,将左眼撑开一条缝。   身边还是火红色的披风,看来克里冈已经盘腿坐下了,他端端正正地坐着,扎利恩看不到其腰以上的部位。所以他把眼睛睁大了一些,向上瞄。   男人的眼睛倒没有睁开,他面朝前方,呼吸平和。   扎利恩这才深呼吸了两下,从原地抬起头来,偷偷地换了个姿势蹲着,途中不放心地瞥了兄长好几眼,但对方的确恢复了不为所动的姿态,没有搭理自己。   ……每次我俩独处就会发生这种事……   是吧,要我证明多少次都成……   这种状态下我怎么再和他多待一天!!   商队呢?敢来得更快一些么?!   可恶!!   扎利恩伸出食指挠了挠鼻尖,喷出一口气。   这一次的确错在自己,他也承认,但克里冈像那样大发雷霆就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总的来说他们的频率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自己可以一笑而过的事哥哥非要弄得草木皆兵,而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团垃圾。   所以说,每次我俩独处就会发生这种事。   谁提醒我一下为什么当初不让弗丽蒂兰直接砍了我算了?   小妖继续挠着鼻子,这具躯壳的鼻头非常柔软,在扎利恩看来是个好玩的东西。   待热量又减弱了一点时,小妖把爪子轻轻放在阴影和光芒交界的地方,这次指尖传来的痛感对他不起什么作用。   他抬起头,又低下,又抬起来,把视线投向男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11)   “我现在可以出去了么。”   克里冈微微睁开眼,头也不转地斜视着他。   “可以。”   扎利恩点点头,从庇护所慢慢走到阳光的笼罩下,他可以感觉到现在的太阳没有任何力量,沙漠的炎热已经完全依赖沙子所散发的余温。   “我现在可以下去了么。”   “可以。”   “我可以走远一点么。”   “可以。”   “我可以抓只沙漠蜈蚣玩玩么。”   “可以。”   “我可以方便一下么。”   “……你一定要惹怒我吗。”男人终于把眼睛全部睁开,咬着牙。   “惹怒你的是哪方面?我想方便?”   克里冈轻轻地叹了口气:“听着,查理,我只是要你保证在事态严重的时候你能好好地听我的话。”   原本想好好吵一架的怪物态度软了下来,毕竟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自己的小名了,母亲就一直那样称呼自己。   “你刚才压根没指出事态严重,你不能指望什么解释也没有地说一句‘待在那儿!’我就真能‘待在那儿’!”   男人轻轻扶额。   “好。刚才算我错。”   “你错你还吼我?”   “别得寸进尺,扎利恩。”男人伸出食指,语调又开始升高了。   “我才没那么闲。”小妖哼了两声,转身跳下岩石,开始往远处走去。   真有意思,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低声下气的克里冈的。   扎利恩非常满意地冲自己点着头。   沙蜈蚣其实很好抓,在气温骤降的时候,沙漠里的生物绝大多数会跳出来享用空气中难得的水分,沙蜈蚣绝对是这些生物中的失败者。他们的身子很长,基本上没办法一次就跳出来,这时候就会发生卡在沙子中的尴尬事件。   然后,你去抓它们就行了。   扎利恩不紧不慢地把其中一只按在沙子上,它也有一尺多长,但屁股被卡在沙子里让他有些慌张,只能往奇怪的地方喷毒液,完全没有威胁到真正的敌人。   “别担心,我倒不会吃你。”扎利恩懒散地趴在旁边摆弄可怜的玩物,“其实你肚子里几乎全是自己的排泄物,你知道这点吗?”   蜈蚣奋力地蹬着两侧的手脚,但在被压制的情况下,它没法把自己下半身弄出来。   “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你挡得太好,我也没法确定……看起来挺年轻,不像有后代的样子。你有女朋友么?男朋友?总该有个什么人来救你吧?”   挣扎、挣扎。   “没有?好吧——除了吃喝睡,什么都不用想,真是叫人羡慕……不过肚子里都是排泄物这点除外。”   挣扎、挣扎。   “既然你不想聊自己的私事,我就不勉强了,不过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谢谢。”   扎利恩将沙蜈蚣仰面翻过去,把他的头也塞进沙子里,然后松开爪子,让它朝天空徒劳地挥舞着数十只步足。   保守估计,如果没有其他捕食者盯上它的话,明天早晨前他能翻过身来。   小妖甩甩尾巴,寻找其他有意思的动物去了。   他第一次进入白海沙漠的时候不过两百多岁,因为处于克里冈的监护下,所以什么都不能碰。现在不同,他有的是时间把大伙玩个遍——前提条件是对方的体型不能比自己大太多。   温度的下降和水汽的增加都能为扎利恩补充力量,他把沙漠里的居民耍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毕竟这些抗热能力极强的生物们基本经不起寒冰的攻击,而且它们没一个见过真正的冰块,一开始就会吓傻在原地。   “喜欢吗?限量版……”   扎利恩轻轻抛出一片雪花,让它一边旋转一边靠近浑身倒刺的白蝰。有着两条长信子的沙漠小子向后仰了一下,警惕地盯着在自己上头盘旋的蓝白色晶体,那东西一闪一闪的,还透着身后星辰的光,慢悠悠地翻转着,低空飞过的时候还会发出剔透锋利的声音。   粗壮的白蝰开始跟着雪花摆动,然后这尊六瓣花角的艺术品开始降落、降落,而后碰触到观望者的吻上。   克里冈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引项的白色蝰蛇变成了泛蓝的冰雕。   “你会放走它的。”   克里冈偏过头,看着矮石上小妖。   “这层外壳只是表面而已,我现在能力不够,它还活着。”小妖指了指冰蛇,“你再走近一点,冰就会融化。”   “我也可以杀死它。”   “那就没意思了。”小妖耸耸肩。   “结果是一样的。”   “看,这就是我们产生分歧的地方。”   男人眯起眼睛。沉默半晌后,他没有接话,而是朝来的方向摆了摆手。   “天已经黑了,回到我划定的地盘去。”   “随你,”扎利恩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走着,“我改主意了,放了它吧,它是第一个懂得欣赏雪花的孩子。”   在白海沙漠落脚的第三天,商队披着月光出现了。   他们刚刚进入扎利恩视线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一条细长且弱不禁风的黑曼巴,队伍稀稀拉拉地蜿蜒着,先是出现了两个浑身包裹得一丝不透的领路者,紧跟其后是商人和货物运送队,再然后是祈望前往克迪莫拉斯城寻求庇护的难民们。   伴随风声传到扎利恩耳中的既有驼物兽们发出的沉重喘息,也有平民们缅怀死者的呜咽和呢喃——这是商队的标准音效,从踏进白海沙漠的那一刻,人们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全员抵达。   “真壮观……你说他们有七十人么?”   “六十六个。”克里冈回答,“昨天还剩六十四个,现在只有五十七个。”   “每路商队都会养活一批沙漠居民。”扎利恩笑着说,“我要是住在这儿的话,他们的旅程一定会更加美妙……怎样,现在你能和我分享一下你的计划了吧。”   “你只要晕过去就行了。”   “……我只要啥?”   “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效劳。”   说罢,克里冈伸出右掌,停在距小妖脖子仅仅几毫的地方。   “……”感受到不舒服的热气烘烤,扎利恩冷冷地耷拉下脸,“不用劳您大驾,把破爪起开点。”   克里冈收回手后,小怪物没再提出问题,他翻着白眼,一下子仰躺在沙子上,脑袋歪在一旁。   为了逼真效果,他还吐出了长长的舌头。   火焰的感觉凑了过来,不过一层层捆在他身上的不是可怕的黑火线牢,而是坚韧的细绳,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扎利恩转了一下眼珠,果然是前天晚上瞥见的还带着残叶的木枝。   “我就知道!我说了我不会看错,这就是白杰克!”   “我以为你明白‘晕过去’是什么意思。”   “放松点,伙计,他们还在好几个山丘外呢——你懂得怎么绑白杰克活结么?不应该是这样,你应该把左边的枝头绕到这儿——看到我尾巴指的地方了吗?这儿——这——嘿!!”扎利恩费劲地盯着在自己肚皮上忙碌的手,“——你这是——这个是——你把结打死了!!等等!克里冈——别——”   十根手指麻利地一扯,白杰克枝条死死地附着在了小怪物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12)   “……”   “他们过来了,闭上眼睛。”   “……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我说,闭上眼睛。”   “——这是白!杰!克!!——他的死结会长在一起——然后在我身上开花!!”   “那就祈祷我们能把事情快速解决了吧。”   “你不能——嘿!——克里冈,你这个——把它解开!解开!!——你——”   小妖被一把抓了起来,他的双脚在空气中乱蹬,但他的兄长一点要和他谈判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更换了身上的装束,然后扯下红色的粗布盖住脸颊,转身离开岩石群。   “放手!!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我是让你来救我的,不是来杀我的!!——放手!把结给我打开!——打开它——”   扎利恩不依不挠地发着脾气,他张口咬住了男人的手,但对方毫无反应。   小妖以为是自己力道不足,便咬得更用力了些。血的味道猛然在口腔中蔓延,炎热的液体虽然不会带来严重伤害,扎利恩还是吓得缩回了头。   他挤了好几次眼睛,才确定面前的右手的确被自己啃出了血。但手的主人依旧无动于衷。   “——你疯了,克里冈!你这个疯子!!”   小怪物最后歇斯底里地弹跳了一阵,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爆出一连串粗话,而后认命地垂下脑袋。   好吧……   呼……   好吧,深呼吸……   呼……   清醒点,扎利恩……   往好处想想,扎利恩……   这绳子绑得一点也不难受,就当睡觉好了……   睡觉好了……   睡觉吧……   扎利恩不情愿地伸出舌头,重新翻起白眼。   呼……   有时候我真恨他。   克里冈迎着风沙走到沙丘上,其中一位高举火把的领路人率先发出了信号。   商队不安地停了一下,然后有人慢慢靠过来。   靠着耷拉的大耳朵,扎利恩知道他骑着一匹平原马,这种生物特别能适应一望无际的环境,蹄大,重心低,四肢粗壮,通体无毛,取而代之的是覆满椭圆形的小鳞片。   平原马走起路来有奇怪的节奏——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全速奔跑,这使得驾驭它的人看上去很滑稽。   来访者踌躇了一下,停在不远的地方。   “您也是前往克迪莫拉斯城的吗,先生?”   克里冈提起手中的猎物,让对方看个清楚。   “只是换个钱。”   “这是……高阶封印兽?”   “你说呢。”   来者绕着克里冈转了两圈,像在考虑什么。稍微知道哥哥在打什么算盘的扎利恩也出了点力,他慢慢地凝固肌肤表面的空气,让自己的盔甲散发冰晶般的光芒。他知道人类特别喜欢这类东西。   果不其然,绕圈的马蹄声停了下来。   “被什么封印的?神器?”   “无可奉告。”   “……这东西能卖个好价钱,先生,我是否有幸知道他的名字?”   “你以为我是第一天做这份工作么,小子。”   “我可没这么说。”对方笑了笑。他身下的平原马来回踱着步,面前男人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尽管很微弱,还是让它觉得害怕,只是它的主人一点也没注意到异样。   “您一个人?”   “我不喜欢合作。”   “一个人走到这个地方也算是有本事了,莫非您对这一带很熟悉?”   克里冈微微扬起嘴角,轻声道:“你在审问我么。”   “……我就说实话吧,先生,”马背上的男人沉默了会儿,说,“我打小就跟随父亲走这条路了,算不上老手,也绝不是外行,若果您手上没提着这样一件东西的话(什么叫这样一件东西?!扎利恩下意识地张开了紧握的爪子,你才是这样一件东西!!)我们会把您当做白海劫匪对待……而且作为一个封印兽猎人,您实在眼生……”   “杰里拉那斯——这是你的名字。我和你的父亲做过生意,在伊莎海岸。”克里冈打断他,“那条路你没怎么走过,但他和我提起过你。你和你的母亲——还有两个妹妹。你肩上的铁印是我卖给老彼得的,替我向他问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实在不擅长和人嘘寒问暖。”   满脸诧异的男人勒紧缰绳,停在原地。   “你的眉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你身上也有很多眼熟的东西。如何,我还要等在这儿让你回家请示一下么?”   “……不……不不,抱歉,先生,我并不是有意……”   “身上旧伤耽误了我一些路程,如果你好心奢我些水,倒省得我麻烦你的跟班们了。”   “——如果不嫌弃的话,先生——”对方的声调立马变了,“我是说,到克迪莫拉斯城还有一天路程,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我记得我说过我并不喜欢……”   “请给我个机会赔礼——我可以为你掩护,您知道光明正大提着它走进城里会招来多么混乱的局面。”   克里冈挑了一下眉头,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很少有人会在储备不齐的状态下走进白海沙漠的,您一定急着将它转手,我没说错吧?这是白杰克,不出八天它就会杀死这只封印兽,您走了几天了?五天?六天?……我可以让事情变得简单点……”   “你们有多少个商人。”克里冈开口。   “七个,先生,算上我。”   “所有商人都会争这家伙,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我说过了,我可以掩护。”年轻人略微骄傲地抬起头,“父亲教过我很多东西,第一件就是所有同行都是敌人。”   “你是个上道的商者。”   “常常听人这么说。”   杰里拉那斯轻笑一声,调转马头,向远处停滞的队伍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克里冈侧着头,低声问:“你出多少?”   “待您找到这家伙的仇家证明它的真实性后,不管对方出多少,我都多出一金。”对方俯下身,“这样可以么?”   “很公平。”   “谢谢,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尊敬的……”   “哈塔。”   “哈塔先生。”   扎利恩翘了一下尾巴,差点没活过来。他们父亲名字的前半部分是‘赫塔’,扎利恩小时候很难把这两个音节发出来,就经常念成‘哈塔’。   这算什么?对我无声的嘲笑?这种烂事他怎么还记得?   杰里拉那斯从兜里取出一瓶药剂,扔给克里冈。   “给它灌下去,这东西能维持至少一天半的效果。”   说罢,他策马回到了正在靠近的商队里。 作者有话要说:     ☆、(13)   启明星升到最高位时,商队终于停了下来休息,这个时候可以睡一个短觉,也可以享用餐点,人们口中的‘哈塔’也停下脚步,和人群坐在一起。   杰里拉那斯以自己父亲老相识的身份介绍了新来者,并声称他手上的怪物只是偷吃和某位神坛的祭品,被暂时封印了。   这在一定程度上戳中扎利恩的笑点——能被祭品封印的怪物一般都会低能到一定的地步,被神器封印的还好一些,在状态不好的时候,他也有可能被圣水封印。封印级别再往上就是圣章和圣芒了。   那瓶死老鼠味的液体他忍着没吐克里冈一身,虽然自己看不到身体上的变化,但从晃在眼前的黑尾巴看来,他至少变了一种颜色。这很恶心,他之所以能忍受这具躯体,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它和自己原本的肤色一样。   好在他不用忍很久,因为早在商人们纷纷争论自己被封印前是什么身份时,他就已经睡死过去。   一开始他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商人和难民们一拥而上地胡言乱语,但克里冈用手臂环着他的动作意料之外的舒服,加上两天中午的严重脱水,他很快就打起了呼噜。这种时候头疼的感觉可以忽略不计。   小妖怪蹬了一下爪子,克里冈帮他翻了个身,把从平民身上得来的粗布裹在他身上,这样能在太阳升起时最大限度地保存鳞片缝隙中的寒气。   “我晓得,这东西叫白杰克木。”   凑到火之王身边的商人有一双细弯的狐狸眼,笑的样子非常不协调。   “对待封印的俘虏强而有效的方法……它能在它们身上发芽。”   克里冈微闭双眼,没有答话。   “你知道……我不相信有怪物身上绑着这东西还能睡得熟。”   “我也不相信。”   “你是说它在装睡?”来人稍稍后退了一点,“你就不担心它偷袭你?”   “担心这些事情永远抓不到他们。”   “嗯……”   “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需要休息。”   “当然,当然,”狐狸眼推了推手,“我只是想说,它可能比你想的更可怕一点。”   “什么意思。”   “我的马儿们很焦躁,哈塔先生,非常焦躁……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来者故意压低了阴阳怪气的声音,“这类怪物通常不好驾驭,如果你看到我的马匹你就知道了,它们都是上好的品种,对魔物有很强的直觉……你知道……我正好认识一位专门处理这种怪物的寡头,他出手非常大方,而且不问货物来历……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这只是一只吃了祭品的低级怪,让你的马儿们吃点东西,不行的话就把它们杀了。”   “……哈,我只是说……”   “现在,滚。”   克里冈的右眼在兜帽下发出刺眼的红光,商人吓了一下,倒爬了几步。但他再次定睛细看时,对方的眼睛分明只是普通的颜色。   “……唔……我的意思是……打扰了……哈塔先生……你知道……多少思考一下我的话,琼斯从来不骗人……”   狐狸眼胡乱拍着裤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克里冈没有理会周围接连不断的好奇目光,只是低下头假寐。   他隔着粗布轻轻顺着扎利恩背部的纹路抚摸着,要知道自己弟弟是否感觉舒服是轻而易举的事,舒服的时候不管清醒还是熟睡,他的尾尖都会小幅度地摆动,从小到大从未变过。现在看来,就算变成了另外的物种,这个特征还在。   “别担心,查理……”   男人低喃着。   “伤害你的人都会付出代价的。”   次日中午,商队如期移动到了最后一处庇护所,扎利恩同情地看着几个爬不上岩石的老妇人,她们前两天一定花光了所有积蓄求得了帮助,现在没人会管她们了。   “有什么意思呢?那几个大汉连马都能拉上来,举手之劳而已。”   “她们太老了,进城也做不了奴隶,还不如留到现在做饵,伯里拉卡恩纳在吞了一两个人后会消停一阵。”克里冈扯下粗布遮住小妖的头,“表现得像个俘虏一点,别这么悠闲。”   “如果你允许,我现在就可以发疯。”   “给我安静。”   “安静不是我做俘虏的表现,我应该把尾巴□□你鼻孔,然后朝你吐口水……”   “扎·利·恩。”   “当然,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太挑。”   小妖乖乖趴了下来。   ‘哈塔’坐在人群边缘,盘着膝盖。扎利恩不赞成这个位置,因为要暗算太容易了,被推下去后他还不能施法。   但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哥哥都不愿意挤进人群中,他受不了人类的味道,而且被人类推来挤去会让他暴走——当年辉煌一时的杰伊城就是这样招来了莫名其妙的火海之灾。   不多时,岩石下方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声,扎利恩歪着头注视被滚烫的白沙撕拉的老人,看着她们从一边被拖到另一边。短暂出现的血迹被沙子吞噬掩埋,然后她们被烤成黑褐色,还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尖叫着,直到羸弱的身骨被沙海互相抢夺成几段,声音才消散在风里。   小怪物重新把头枕在兄长的腿上,没有做声。他虽然也吃人,但这种场景并不会让他高兴,他无法理解人类世界的情感,以及宁愿落得这样下场,也不愿意在原来的地方生存的心情。   这些人类土生土长的地方该有多么可怕?要知道,尽管他也会让乱影森林周边的村子吃些苦头,但那里的人类生活却无比繁荣。   扎利恩摇摇头,打算不再想下去,太阳又升到了最高点,这次他没有白海蝎壳的遮挡,还五花大绑地躺在一条火龙的怀里,不打起精神的话可能真的会休克。   头痛、头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对失去队友麻木的商队没怎么骚动,和克里冈待在同一块岩石上的几个好奇者又凑了过来,一遍一遍地问着露骨的问题。   这不能怪他们,那场大战对他们而言只是传说,大战之前怪物丛生的世界对他们而言也是传说。在现在的世界,人类要见到一只普通的小精灵都很困难了,所以他们总是对封印兽猎人充满着幻想。   其实这个职业从来没真正存在过,大战之前也没有。不过扎利恩可不会好心地为这些孩子科普。 作者有话要说:     ☆、(14)   迷迷糊糊的时候,身上的粗布动了一下,扎利恩没什么力气,所以仍旧闭着眼。他感觉到克里冈的手凑到了自己嘴边,鼻腔里充斥着食物的味道。   扎利恩舔了一下兄长的手,把白海蝎的肉吞了下去。   饥饿感和虚弱感被唤醒后,扎利恩一把咬住想要退出去的手,左右拖拽。   热浪让他渐渐喘不上气,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大量进食,但还是下意识地咬着沾满鲜血的手不放,那对他来说也是必要的水分。   粗布上方马上出现了压迫感,克里冈隔着屏障按住他的脖颈,试图缓解他的焦躁。   扎利恩自己也在努力保持清醒,别慌,别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忍一忍,扎利恩……对了,忍一忍……   他慢慢松开口,忽又咬合起来。   他不喜欢这么虚弱的感觉,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力量,封印的副作用开始在他身上奏效,他的四肢酸痛,翅膀像要折断一般,明明绑得不紧的木枝也好像嵌进了肉里,而他的牙齿也全都松动了。   这也是弗丽蒂兰计划好的么?把他赶到进退两难的沙漠里……   沙漠。   不要想这个词……   沙漠……   他要水,他要夜幕,他要冰天雪地。   克里冈用力摩挲着他的肩背,没有试图将左手抽出来,只是耐心地坐着。   “——哈塔先生。”   克里冈抬起头。   “需要吃点什么吗?”   面对杰里拉那斯伸过来的干粮,男人更用力地按住了粗布下的小东西。   “不了。我感激你的好意。”   “喝的呢?今晚我们要尽最大努力赶路哩,我这儿还有两壶,别担心。”   “也不用——”   克里冈突然弯下腰,他用右臂锢住想要挣脱的妖怪,后者奋力挣扎着,脑袋已经从粗布下露了出来,他的瞳孔缩成一条缝,黑色的眼窝恢复了一丝湛蓝。   吓了一跳的商人下意识地向后仰:“怎——”   “别过来。”   杰里拉那斯点着头继续后退。在岩石上能退的地方不多,但他好歹是和自己的马匹挤在了一起。本来就没什么精神的难民也受到了惊吓,不明所以地尽量远离克里冈,有一位还差点掉了下去。   “把它——”扎利恩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把水——”   “你会脱水得更严重。”   克里冈用超越常人的力道掐住他的后脑勺,“一个时辰后才可以继续进食。”   “我会死的!!”   “你不会。”   “我会!!——你根本不知道——”   “看着我,查理!”   男人抚住小妖的头,对方被太阳晒到的地方已经皲裂到了可怕的地步,身体上方还有明显的水汽散发的痕迹。   扎利恩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他呜咽着,浑身已经使不上一点力气。   “你根本不知道……呜……我……我怎么能……渴死在伯里拉卡恩纳中?太……太丢脸了……”   “别说话。”   “……我……”   “嘘,嘘。看着我,查理,看着我。”   克里冈低声重复,宽大的手掌移到他的额上,轻轻抚摸着。扎利恩能看到从他鬓角旁探出头来的仿佛刺刀一样的阳光,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渐渐地,他连男人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模糊感觉那是道歉的语调。   然后,也就一瞬间的事,几乎和黑火焰一样强烈的火芒刺进他的额头中,让他失去了知觉。   扎利恩安静沉稳地呼吸着。   镀着一层薄冰的肚皮上下起伏,他伸出蹄子挠了挠,然后翻身。   每次在母亲的巢穴中睡觉,都能做很沉的梦,而且不尽然是银装素裹。他会梦到死去的弟弟,也会梦到离家的哥哥。   事实上,扎利恩对那位兄长没有太多的印象,自己出生的时候,柯米提斯和双亲的关系已经恶化,所以他们没怎么一起玩耍。   柯米提斯并不是对自己不好,严格说来,更为年长的克里冈不允许他靠近自己。所以在柯米提斯离开时,扎利恩的视线也被火龙的翅膀完全挡住了。他那年不过十来岁,连一只真正的魔兽都算不上。   “他已经不在了,明白吗,查理?”   克里冈弯下腰在耳边一遍一遍说着的话,扎利恩从来没有忘记过。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唯一的哥哥。”   柯米提斯为什么要背叛他们,加入神祗的阵营中,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但扎利恩从来没有为此怨恨过。那是柯米提斯毅然决然的决定,当谁真的肯舍弃所有东西奔向一个地方时,你至少要尊重他的勇气。   说起来,这种脾气似乎是从父亲那儿传来的,为了母亲,他也干过不少蠢事。克里冈也不例外,据说还没进入初年他就在主宰自己的生活了。   而自己呢?   扎利恩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看着洞穴上方透下的微弱晨光。   我更像母亲。   大概吧。   “醒了么,懒蛇。”   “……别这么叫我。”   “母亲串门去了,今天我可以带你去远一点的地方。”   冰龙一咕噜爬了起来,用大大的眼睛盯着对方。   “奥林匹斯山?”   “你想死么。”   克里冈喷出一点火苗,驳回了这个提议。   “杜姆亚特?”   “你想死么。”   “德尔菲?”   “你想死么。”   “……你耍我么。”   “我可以带你去伯里拉卡恩纳。”克里冈轻笑了一下,探头咬住弟弟的犄角。   “伯里……有沙子的那个伯里拉卡恩纳?”   “你还听说过别的?”   “哇哦——哇哦——可你说过我不能去的——”   “你又不是孩子了。”   “——也就是说——”扎利恩的眼睛开始泛光,“——以后我也能去奥林匹斯山?”   “再说吧。”   火龙眯起眼睛,表示对这个问题的不满。   扎利恩也眯起眼睛,但好在他不再坚持,能去伯里拉卡恩纳是个好的开始,关于那片地区的传闻他听得太多了,终于到了眼见为实的时候。   “去不去?”   “去!我去!”   “那就躺好,别浪费时间。”   扎利恩听话地侧躺在火龙面前,后者又想咬他的时候被他识破,转头反咬了一口。吃瘪的克里冈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低下头,仔细地梳理着弟弟的羽翼。   再然后,冰龙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15)   他想要行走,却磕到了类似石头的硬物。   “唔……”   手脚是可以动的,听得到声音,空气很舒服,头痛的感觉很微弱,翅膀没有问题,尾巴也翘得起来。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   他是自由的。   扎利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撑开眼睛,身上的白杰克木的确不见了。   很难说这是个什么地方,但应该是人类世界的一间旅店,房间里有石桌,墙上还有白纱遮掩的窗洞。他所在的石床上没有铺垫任何东西,使得他可以直接吸收石的凉气。   发生了……什么?   小妖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肌肉像是被取出来后又塞回去了似的。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扎利恩低着头,皮肤已经恢复了雪蓝色。他没有开口念叨克里冈的名字,从头疼程度来看,兄长离自己至少有一里远。周围没有黑火焰的气息,克里冈没有在屠城,这是不是说明了他的计划很成功?   扎利恩迈出步子,果不其然地摔倒了地板上,他沉闷地哀嚎了一声,用头抵着床沿。他最后记得的是克里冈用火焰烘烤他的脑子,夺走他的全部力气和意识。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了……”扎利恩干呕了一声,怨恨地向前爬去。   装晕果然比真晕要好得多。   桌子应该跳不上去,门外的形式也不明朗,他没什么可做的。喉咙深处有清泉的味道,暂时不需要再补充水分。   扎利恩向窗边移动,棂下有几个酒桶,酒桶旁边有堆砌起来的石块,虽然硬件设施非常完备,爬到顶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小妖咂了咂嘴——这才是正常的味道,虽然水汽含量略低,但附近有着茂盛的绿洲。   克里冈在哪儿呢?   他转动着眼球在街上搜寻着,这儿是三层,视野很好,牵着神经的微痛位于西北方,从看得到的情形来说,那边有一片不小的集市,不时还有吆喝声传来。楼下是一条狭窄的道路,两侧是石砌的民屋,但大多是单层和双层建筑。外挑的布制雨篷遮挡了大部分阳光,供路人舒服地行走。   这儿的生活和扎利恩记忆中的别无二致——熙熙攘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商铺,杂乱无章的香料,和数不清的怪物。   基本上怪物都被关在竹笼里沿街叫卖,但也有肆无忌惮在街上闲逛的。这个地方什么身份都能成为居民,只要能证明自己是自由的就好,所以你可以看到一只巨型的妖怪和一个抠脚大汉在酒馆里同桌拼酒的奇异场景。   不过也有一定数量的小怪物会跟着人类跑,他们算是“宠物”或者“随从”的一种,偶尔也有“保镖”,但没什么实质意义就是了,这儿是西峰世界,多强大的魔力都会被削弱,只要再往西走上三十里,克里冈的黑火焰就会完全发不出来。   用不上三十里,弗丽蒂兰就会变成一个普通到可笑的雌性人类。   那位半神的信差全被火探挡了下来,所以扎利恩并不害怕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路过的紫袍祭祀,他们连他现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哩。   建筑虽然繁多,但没什么规划,小路互相交错着,哪儿都能通,所以城里的扒手非常多,13岁以下的孩子占大部分,他们只要随便拐进一条道,你就别想抓住他们。   扎利恩又想起这儿的人们想要吊死自己的事,不管隔多久回想,都很有意思。   他笑了两声,然后继续挠着自己的鼻尖。   呐……一百六十年没见了,克迪莫拉斯。   小妖抖擞了一下逐渐恢复的身体,左右甩了一下叉尾,奋力跃上了桌子。上面用木制盖子遮住了一碟食物,入住者用小爪子打开它,里面是红得漂亮的生肉。不用闻,光靠看的就能看出这是浅蛇肉,克迪莫拉斯城特有的美食,他从以前就很喜欢。   狼吞虎咽地把午饭吃完,小妖打了个饱嗝。   打从被封印后,他就没有这么悠闲过,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现在可要好好享受。   这么想着,重新回到凉爽的石床上,呼噜噜地伸着懒腰,然后蜷起身子闭目养神。   楼下热闹的声音反倒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加上昆虫们孜孜不倦的鸣叫和身下吸引人的冰凉,扎利恩很快进入了梦乡,在熟睡时,他的身体会恢复得更快。   再次醒来的时候,克里冈已经离自己很近了,不是在楼下就是正在上楼。   小妖懒得从床上爬起来,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休息。   木门打开又合上,但火的感觉没有靠近自己,而是在桌子的位置停下。接着响起的是放东西的声音,这让扎利恩很好奇,但这个时候爬起来似乎有点心虚,于是他强迫自己继续趴着。   布袋窸窣了一下,东西被一件件取出放在桌上和地上,听上去是做工精细的石头,偶尔也像木头。   什么东西差点倾倒,发出咔咔的声音,然后被接住了。   啊啊啊到底是什么!!   扎利恩紧紧闭着眼睛,想听得更清楚些时房间就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火焰开始移动,扎利恩知道兄长就站在边上,低头看着自己。   他弯下身子,越靠越近,细微的呼吸轻轻扫在小妖的下巴上。   明明头痛得不得了,扎利恩却觉得不是那么不能忍受的事,刚刚做的关于小时候的梦清晰地浮现眼前,他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哥哥会用带着倒钩的舌头梳理自己的脖子。   “下次装睡的时候,”   低沉的声音传来,“记得别把耳朵竖这么高。”   ……可恶……   扎利恩无奈地抬眼看他,虽然靠近自己的是一张与昏迷前完全不同的人类面容,但更多地依赖其他感官辨认同类的他们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对方真正的模样。   “我本来就没有这种耳朵。”   “所以我提醒你一下。”   克里冈并没有走开的意思,这么近的距离让扎利恩有些不习惯,他想往旁边挪动,又觉得好像没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     ☆、(16)   “……那什么……我有很多要问的,关于杰里拉那斯,关于紫袍,关于我昏了多久,关于事态发展到哪一步了,关于你去集市买了什么……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一一解释,所以你最好给我提个醒,让我知道该不该问。”   男人挑起了眉。   “我也有要问的。”   “……你、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哥哥靠得越来越近了,小妖不小心结巴了一下,“你有什么好问的?……我是说……在制定计划的一直都是你,我不觉得我能提供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   克里冈索性坐在了床沿上,伸出手,像在沙漠里一样抚在小妖的小脑袋上,大拇指按在额头处。   被击晕的恐怖感一下子袭来,扎利恩抬起后腿用力抵着男人的肩膀,然后用前爪抓住对方骨骼分明的手指。   “喂……喂,我警告你……别再来一次啊,我不是铁打的啊!”   “感觉到了么。”   “——什——什么?”   被吓得不行的妖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对方没有要击晕自己的意思,才眨眨眼睛,去感觉托在自己脑后的手掌。   依旧是行云流水的火焰感,但在那片炎热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和谐的东西。   “唔……嗯?”   扎利恩在兄长的怀中转了个圈,仔细打量着平放在床上的十指。凑过来和他一起打量的克里冈宽大的上半身几乎全部搭在了他背上,但他没有在意,现在让他感兴趣的是对方掌中的东西。   戳一戳,舔一舔。   扎利恩摇摇头,把整张脸埋了进去。那感觉非常非常微弱,只有一点点,完全掩埋在咆哮的火焰中,但却奇迹般地不屑融化。   再近一点……   让我能从刺眼的火焰中看见你……   对了……   对了……   小妖把头抬起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直视前方。   克里冈把下巴抵在他的脖子上,用很轻很轻地声音开口询问。   “是什么?”   扎利恩的心跳加速,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件事。   “那是什么,查理?”   “……那是古代冰……”   身后的人没有明显的动摇。   “——你知道?”   “我又不是没接触过古代冰。”   “可是它……可是你……可是它……”扎利恩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就连我的宫殿里也只有一块而已,那还是父亲从远古保留下来的……”   “嗯哼。”   “现在它在你的——爪子——里——”   “嗯。”   “你的爪子里。”   “嗯。”   “所以……”   “所以。”   “也就是说……”   “嗯?”   “你把我的古代冰吃了吗?!”   “……”   “你给我说清楚!!”小妖又转了回来,扯着男人的头发,“我只有那一块而已!是绝版货!——绝版货!!”   克里冈把蓝色的家伙从自己脸上扒下来,一脸无语的表情。   “其他的部分呢——?”   “只有这么多。”   “——什么?!——我把它送到你那儿去,你就要把它完整地还给我!!”   “这不是你用来送信的那块。”   “不要骗我!”   “我没有。”   “你有!——我找了五百多年,连它们的影子都没找到过!——你知道绝!版!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新的,查理,它不稳定。”   “——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告诉你,我要它完好——无缺——你说什么?”   “它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克里冈说着,把小妖放回床上。   还处于亢奋状态的怪物来回窜着步子,随时会再次扑向男人的脸一般。   “……不可能……”   “什么。”   “……这不可能,那是古代冰——它们只能是遗留下来的,不会是新的!”   “嗯……”   “而且不应该在你的……你的身体里……”   “嗯。”   “它会杀了你的!”   “暂时不会,它比伊莎海岸的粉末还要小。”   “它永远不会融化,克里冈!它会无止境地消耗你的火焰——它会——它会一直——我不知道——”小妖向前跳了一步,努力嗅着兄长的手背,“你得把它取出来!现在,立刻,马上……你刚才说的不稳定是什么意思?你就是为了这个上街的?——你得把自己的手给砍了!!”   “……不到迫不得已的话,我还是更愿意用别的方法。”   “它去哪儿了?”   “我说了它不稳定。”克里冈指了指自己的左臂。   小妖皱着眉头直立起身,费力地嗅着对方的肩膀处。这具躯壳的嗅觉差到了一个境界,使他无法确定古代冰的确切位置,才刚刚感应到,那片小小的晶体又消失了。   “——现在呢?现在呢!!”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的。”   “它再出现的时候把它逼到手上——不——手指上,我可以帮你咬断——你尽量放松就好,不要用力——”   “冷静点,查理。”   “小指好了,那儿比较容易咬,而且少了它也无关痛痒的——”   “查理。”   “它在哪儿了?它在哪儿了!!——它又回到这附近了——”   “查理。”   “你能控制它吗?就现唔——”   男人用一只手抓住对方叽叽喳喳的嘴巴,把他揽在自己身侧,有节奏的敲门声即刻响了起来。   “您的餐点,先生。”   门外响起了怯生生的童音,从音色听来,他不超过9岁。   门内的兄弟俩缓了一会儿。   “放在那,”隔着门,克里冈高声说,“你可以走了。”   “好的,先生。”   小童照做,接着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确定他走远后,克里冈才将木门拉开一条缝。   “……不用这么警惕吧……这儿到处都是像我这样的怪兽,颜色比我显眼的多了去了。”   “和你无关。”   “……”   扎利恩这才真正看清了桌子上的东西,那不是石子,也不是木料,而是惨白的骨头。数量很多,但都不算巨大,有几节还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那是……人类的?”   “算吧。”   “算……你要钓死人?——在这里?”   “有问题么。”   “有很多,给我一个星期也说不完。”   克里冈清开台面,把食物摆上,然后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肚子适时发出响声的小妖毫不客气地做了个起跳的姿势,因为翅膀无力的关系,跌在食物旁的姿势很不雅观,但他还是飞快地像只猫一样端正坐着,翘起尾巴。   克里冈是兄长,两人一起进食的时候得等他吃完自己才能动口,所以扎利恩一脸讨好地和他对视着。   半晌,克里冈用手撑着太阳穴,挥手把他招到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17)   不知情况的扎利恩被顺毛的时候下意识躲开了一点儿,打从兄弟关系僵化后,他就适应了和哥哥保持距离的生活,现在对方突然增多的肢体接触让他无所适从。   不太明白对方的想法,如果是想修复兄弟关系的话,说实在的……也太迟了,大家都养成了习惯,按原样生活下去就好,他不喜欢一而再地被动改变,因为上下吊着的感觉很难受。   “……你吃错东西了么?”   “什么。”   “你有些怪怪的。”   “是吗。”   “看——现在就怪怪的,这种对话就怪怪的——你接我的话就怪怪的!”扎利恩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对方也没有阻止。   “难道你……”   沉默。   “莫非你……”   沉默。   “除非你……”   “我什么。”   “被古代冰伤到脑子了!”   小妖又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爪子撑在男人的眉毛上,四下打探。   “不行!——你这儿太乱了,我找不到它——!”   “……”   “不在这儿……不……也不在这儿……这儿不是……这儿也不是……”   男人用手指捏住小妖的爪子,和他拉开了点距离。   “我可以说两句吗。”   “……”小妖一副投降的姿势站在桌面上,闭着嘴,点点头。   “你躺了两天。进城的路很顺利。欠过我人情的家伙帮忙骗过了那商人。我干掉了三个紫袍祭祀,待会要钓的就是他们。如果你恢复好了,后天我们就出发。我身体里的古代冰的确是新的。你想从哪个地方问起。”   “古代冰。”   小妖想都不用想,直接选出了答案。   “我迫使你晕过去的时候,”克里冈松开他的爪子,“你做出了反抗。”   “——我?!——我都晕过去了我还反抗?!——我撒尿了么?!”   “……你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死亡的压力。”   “这个你倒是对的,我记得我这么说过……我——会——死——的……怎么样,听起来耳熟么?”   “你结冰了。”   “……”小妖眯起眼睛。   “我什么?”   “你把自己封在一个冰制的茧里。”   “看,从这里开始,我就不相信你了,我当时已经虚弱到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如果你没有,我根本不用杀死三个祭祀。”   “……”   “看到那一幕的平民说漏了嘴,我没来得及在落脚前干掉他们。你发出的力量是一瞬间的,虽然冰茧很快就化了,但你还是在我手里留下了古代冰。”   “我没听明白。”   “你攻击我了,查理,用某种方式。”   “……”   小妖还是慢慢地摇着头。   “……你的意思……我觉得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能召唤出古代冰……并把它种进了你的身体里?”   “不。”克里冈靠近他,“不是‘觉得’。”   “哈哈哈哈,很好笑。”   “你觉得你不行?”   “我肯定不行。”   “我也觉得我无法召唤出黑火焰。”克里冈停了一下,“那时候。”   “……”   小妖往后缩了一下右爪,上面的伤痕剧烈地痛了起来。他不得不用尾巴紧紧缠住,才没有那么难受。   克里冈瞄了一眼他的动作,伸手把小爪子从蓝尾巴中拉出来。   “这个,”   他用指腹缓缓划过黑色的伤疤,小妖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将爪子抽回来,他突然感到由衷的害怕,兄长的眼神和语气都变得非常恐怖。   “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想全身而退的扎利恩把整个身子往后靠,但男人抓住他的手却纹丝不动,“我知道你意思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唔……我们可以慢慢谈这个话题吗?我现在有点不在状态……如果你能松手,我可以到那边的角落,自己好好地——默默地——认真地——把事情理一理……”   “你在变强,查理。”   “……我不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这算不算讽刺,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早就进入盛年了,如果不继续变强的话我大概会死……你不介意我们先放下这个话题吧?你不饿么?这些肉已经凉了,不瞒你说,我是有一点……”   “抗衡我,查理。”   “什么?”   “抗衡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抗衡它。”   克里冈把恐慌的小妖往自己面前拉,他的瞳孔变成了一束跳动的橙红火焰,周围的光影开始摇曳变暗,空气里多了黑烟的味道。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恐怖可以概括的了,这是黑火焰出现的标准前奏,扎利恩的耳朵充满着血流冲击的声音,他吓得说不出话来,哥哥还是人类的模样,但他的影子似乎比以往更加巨大阴森。   旧伤像要裂开般疼痛,扎利恩唯一剩下的想法是,现在再让他晕一次他也愿意。   “……唔……我不……我不……我不懂你在说、说什么……拜托……我不……”   黑火焰已经从克里冈的手腕处燃了起来,扎利恩就差没放声尖叫了。   “拜托——拜托——我认真的——我认真的,克里冈!别!!——别——”   “抗衡我!”   “我不行——我做不到!!”扎利恩大声挣扎着,他在最强大的时候能抵挡一段时间的黑火焰——在最·强·大的时候!——绝对不是现在!只要黑火焰碰到他,他立马会变成石桌上的一团灰,“……克里冈……克里冈……拜托,拜托……拜托!!”   扎利恩用仅存的力气召唤出旋转的冰眼,但那微弱的蓝色旋风甚至连黑火焰上方的烟雾都无法撼动。他奋力地降低周围的温度,但很快就被炎热取而代之,他召唤冰盾和雨露,都在瞬间被化为粉尘。   “……我不行……我不行,克里冈……”小妖脚下的石头上已经出现了几路刮痕,因为过于用力,脚上的爪尖已经磨裂,泛出血丝,他声嘶力竭的哀求被淹没在烈焰噼啪的声响里,兄长毫不动摇的态度让他感到绝望,“……求求你——求求你!——听我说——求求你听我说,克里冈……我真的做不到……你知道现在的我抵御不了黑火焰的——你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不……克里冈……不!不要!!!”   黑火焰冲过来的一霎,扎利恩紧闭双眼向前扑,狠狠地朝自己的前臂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18)   砸在墙上,还算好的。   摔到地上时撞碎了两个储水罐,带来的伤害无疑更大一些,陶土碎片虽然不尖锐,也够扎利恩受的。   他像受伤的猫一样弓起背,紧紧贴着墙,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前方,大气不敢喘一下。   右爪没有被咬断,但是伤口很深,依旧滴滴答答地流着血。身上的鳞片大力地竖着,足部和翅膀布满挣扎的旧伤和砸在水罐上的新伤。他看着哥哥,就像看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泰坦巨人一样,不解和怨恨被压抑在深深的恐惧之中。   克里冈的胸部也剧烈地起伏着,他刀刻般的脸布满复杂的神情,好像刚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右手还举在面前,但黑火焰已经完全散去了。似乎过了很久,街上的吵杂声才再度传进耳朵里,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妖和男人都没有动,前者异常紧绷的神经屏蔽了身体上的痛楚,所以他没有发抖,也没有皱眉。   稍稍移动一步。   小妖向旁边挪着,不发一点声响地躲到了床榻后面,用肩膀抵着散发寒气的石基,利用外界的冰凉来制止前肢的血流。他只露出了一只瞳孔和一边耳朵,用全部的气息抗拒着远处的人。   门在对面,但是窗就在斜上方,拼死一搏的话也不是逃不出去……   小妖警惕地思考着时,被克里冈突然伸出手指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对方只是轻轻划了个圈。   室内温度微微上升,从男人身边模糊的蒸汽轮廓看得出,他唤来了一只火探。   “……街对面,往南岔进第二个路口,直走70码,有位安恩尼萨先生,请他来。”   火探上下跳了一下,跃出窗外。   克里冈扬手又召唤出几只具有实体的仆人,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火的感觉随着他越来越远,在一个没有完全消失却也不会造成大碍的位置停下。   留在房子里的红色小螃蟹们有条不紊地将四散的白骨收集起来,好好地装进麻袋中,堆在门后的死角处,把破碎的水罐叠在一起,很有艺术感地摆在不显眼的地方,把窗上的帘子取下,遮住石桌上黑火的痕迹。   有两只还小心翼翼地把食物搬到扎利恩面前,但扎利恩没有动。   房间整理完毕后,火的仆人们伴随着‘啪嗒’声再次消散在空气中。   扎利恩维持原样小心地呼吸着,当温度渐渐降到他的适应范围后,疼痛忽然铺天盖地地袭来,他毫无准备地喊叫了一声,然后被空房间的回音吓得不轻。   他打算咬断自己爪子的时候,克里冈猛地把他推了出去,失控的黑火焰擦着他的皮毛喷在墙上,现在抬头还能看到无法掩盖的爆炸状黑影,就算在毫无光亮的房间内也清晰得不得了。   毫无光亮的房间……   扎利恩这才忍着剧痛从床后爬出来,他透过窗洞看着天空,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了,城里一定点满了星星烛光。   他本该好好地享用晚餐,在石头床上继续补眠。   心情好的话,他也可以跑到街上去欣赏光怪陆离的西峰世界……   如果克里冈没发疯的话。   小妖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呜咽,听着寒气被时间带动着,慢慢转动的声音。然后小心翼翼地换着姿势躺着,不让被阻断的血流腐化自己的筋肉。   西峰世界的诱惑维持了短短的几分钟就消散了。   现在的他只想恢复原来的样子,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宫殿中,永远不出来。这样永远不会惹上麻烦,也就永远不用提心吊胆地面对自己的兄长。   他知道在同类的世界里,弑亲是常有的事,但也有以家族为重的血统信条存在,他们这一支血脉属于后者——或者他一直坚信属于后者。所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最先选择的一定是克里冈,而他也坚信如果克里冈遇到什么事,他也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这种坚信越来越让他害怕,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两个兄弟,自大战后,父亲也消失了踪影……   他剩下的真的只有克里冈而已。   如果在克里冈的观念中,有那么一丝……想要杀死自己的念头……   他也就只能被杀罢了。   小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发不出声音。他贴在地面上,看着慢慢走近的人。   害怕?不,现在除了克里冈,他谁都不怕。   “……让我看看,你这是怎么了,小东西。”   秃顶的老人把拐棍放在一边,吃力地坐了下来。他的身上一定喷了什么安神的东西,把侵蚀扎利恩的疼痛暂时牵制了。   老人把脚边的食物推远了一些,扎利恩心里萌生了微弱的感激,现在食物的味道让他想吐。   四脚蛇从老者的腰袋中钻出,她比扎利恩小了三分之一,身上布满金圈黑底的梅花纹,非常漂亮,脖子还有一条细细的项圈,那是标明所属身份用的,这样魔兽们在街上乱走也不会被贩子抓去卖。蜥蜴迂回地走了两步,用和扎利恩一样的姿势趴在他旁边,然后转动凸出的眼睛审视着。   “你是谁。”   扎利恩开口用古代语询问,但她只是侧着头,没有应答。   看来不是和我一个时代的妖怪。   “你是谁。”这次换了通用语。   “——兰恩。”她说,“这是安恩尼萨,他是这儿最好的医生。”   “我不需要医生。”   “哦,对,我以为我看到的这些不是你的血。”四脚蛇抬起头,又迂回着跑到主人脚边。   安恩尼萨约六十岁,没有蓄胡子,天生的笑眼让他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他带的东西不多,除了那根胡桃木做的拐杖和兰恩的容身之所外,只有两个中型布袋,一个土红色,一个米白色。   “好了,小东西,你不会攻击我吧?”   扎利恩闭着嘴不说话,倒是那只小宠物帮他开腔了。   “他的光影很强,但他现在没什么进攻性……是谁让我们过来的说?”   “不管是谁,开的价格很公道。”医生笑着说,“我们不问来访者的身份,记得吗。”   “那好,我要和这个家伙保持谈话么?他看上去随时会晕厥。”   “我不想和你谈话。”   “我不是在问你。”   “嘿,听着,蜥蜴——”   “刺子蛇。是刺子蛇!”   “刺子蜥蜴,我不管你是什么,别这样和我说话,我的身份——”   “虚张声势不适合你,毕竟你看起来刚被别人教训过。如果你想表现得强势一点,就不要像块破布一样躺在自己的血泊里。”   “……”   “他准备好了,先生。”兰恩冲老人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9)   就一般来说,伤口真的很疼的话,扎利恩会无止境地抱怨,但碍于现场有一位女士——和自己同类的女士,他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所以那些能杀人的药水涂满他全身时,他忍到双眼发黑都没有闷哼一声。   疼痛的后劲还没过,手法熟练的老医生就已经包扎好了,这给了扎利恩喘息的空档。   “你……给我涂了……什么……”   “痛的话喊出来怎么样?”   “而你……给我闭嘴……”   “你的脸已经变白了,要照一下镜子吗?噢!还是说!这是你原本的肤色?!”   “闭嘴……”   “好了,别刺激他,兰恩。”医生把手伸到小妖面前,“小家伙,往前走两步。”   扎利恩努力地迈出左爪,然后把缠满药布的右爪放在地上。   疼痛还在,但似乎被隔离在奇怪的地方,只是隐隐地传来,提醒自己伤口未曾真正痊愈而已。   “你这个星期都不能飞,每天都要换药,有人可以帮你吗?”   扎利恩果断地摇头。   “那我就交你自己包扎的方法,你有分叉的尾巴,这会让事情比较容易——兰恩,过来做一下示范。”   “遵命,先生。”   趾高气昂的女士小跳着过来,用尾巴高高卷起地上的药布,让扎利恩能够看清楚。   事实上,尾巴也不能让事情变得多么简单,直到老人和他的小跟班离开后,扎利恩还没彻底弄明白应该怎么摆弄最后那个结。   老人临走前还叮嘱了一番忌口的食物,好在这没怎么令他烦恼,他的饮食习惯一直很健康,这要归功于他心中无所不能的母亲。   一星期份的药和绷带已经分配好摆在身旁了,安恩尼萨甚至给他留了可以系在身上的小麻袋,他还挺喜欢人类发明的这些小玩意的,所以把物品摆进袋子里时他暂时忘记了疼痛,欢快地吹起了小曲。   肚子没有预兆地饿了起来,小妖藏好袋子,默默地看向被推倒远处的食物。   克里冈不会再回来了吧?事情变得这么尴尬,他总不会回来和我大眼瞪小眼瞪上一晚上吧?   既然这样的话,把食物吃了也不代表我向他低头了……   嗯。   扎利恩舔了舔嘴角,一瘸一拐地向食物走去。   晚餐是鱼,也是扎利恩喜欢的食物种类,它们总会有沁人心脾的鲜味,如果不排斥的话还可以配上一些孑草和紫果,用盲鳝捆起来,直接放进嘴里。   唔,简直完美。   饱餐一顿后,小妖转向仅剩的水罐,一边解渴一边清洗自己的身子。虽然伤口的部分已经被老医生处理过了,但其他地方也要保持干净的好。小妖把右爪浸进水里,伤口处立刻迎来了清凉的感觉。   老人的确叮嘱过伤口要保持干燥,但那只是对一般生物而言,扎利恩还没有蠢到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对他来说,这种伤口不需要一个星期,休息和水分都充足的情况下,就算是被封印了,后天也能好。   小妖展开翅膀丈量了一下水罐的口径,索性跳了进去。   咕咚!   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净了。他在水中用肉翼裹着自己,听着心跳的声音。   偶尔从鼻尖浮出的气泡在水面破裂,除此之外,小小的水罐一片死寂……就像身处宫殿般,既舒服,又安全。   ……母亲……   小妖吐出一串气泡,回想着母亲的面容,以及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希望他们去闯荡,又担心他们熬不过去,她希望他们封地生子,又害怕他们被出身不良的媚妖瞒骗,她的希望很多,操心也很多,这一点让她显得那么的与众不同。   就这方面来说,她更像人类,这就是扎利恩喜欢跑到人类世界游玩的原因,他们在某种层次上让他感到亲切……让他想到母亲……   但她已经不在了。   在安静地小睡一觉后,小妖吐出最后一口气,从罐子里钻出来。   头顶的水还没完全落回罐子里,他就看到了坐在桌子旁拼凑白骨的克里冈,心脏停跳了一下。几个小时前几乎夺命的事故飞快地倒放了一遍,不知丢到哪儿的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现在……   回到水里还来得及么?   一定是那个人类喂他喝下的东西在作祟,加上凉水的阻隔,他对火的大小和位置不太敏感,虽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弱了脑袋中的疼痛,但同时也减弱了他其它的感官,让他昏昏沉沉的。   但愿药效还没完全发挥出来,他可不想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面对发疯的克里冈,被自己兄长杀死什么的,比渴死在白海沙漠里更不堪。   床,不能去,那是克里冈休息的地方。桌子,不能去,那是克里冈工作的地方。门口,不能去,那是克里冈出入的地方。   ……说来说去这儿还真是唯一的选择。   扎利恩使劲摇了一下头,如果泡得太久绑带就会松开,这没什么帮助,所以他得找个干燥的地方躺着。也就是说,他得爬到窗台上面去。   大罐子碎了一个,另一个离窗台很远,这不是好消息。翅膀在撞在墙上时折了一下,被老医生用奇怪的构件固定住,根本不能用,好在后腿只有轻微擦伤,按早上的弹跳力看来,是可以胜任跳上窗台这种工作的。   只要轻轻地……   悄悄地……   不被注意就好。   小妖用所有意志力对抗因伤痛颤抖的四肢,从水里吃力地爬出来。他把水珠吸附在肌肤表面,不让它们滴落在地上。   很好……   对……   就是这样……   小妖转过身,好在火探们把碎片都清走了,匍匐前进没有障碍。   嗷,等等……   扎利恩懊恼地低下头,然后望向床位的缝隙。   药。   半夜要是被伤口痛醒,绝对不能冒险在兄长熟睡的时候去翻袋子,也不能冒险在兄长熟睡的时候运用和他相斥的冰系法力来疗伤。他得想个办法把药带上窗台,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   正思忖解决方案时,房间里亮起了紫红色的光,两只凭空出现的火探扯着帘布,挡住窗洞,不让外边的人发现屋内的异常。   这对扎利恩来说就是该死的情况,他现在连窗台都去不了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三具头骨生硬地转动,然后皮肉像春生的野草一样生长蔓延,白筋相互编织,血流开始奔走,连毛发也有条不紊地恢复了原样。   最后在深深的眼眶中,两只白色的球状体转了出来,瞳孔正对着扎利恩。 作者有话要说:     ☆、(20)   三个悬浮的脑袋,他能应付这种情况。但兄长站起来走向自己,就没那么简单了。   小妖用匍匐的姿势狠狠地瞪着站在跟前的男人,这不容易,因为他真的很高,所以小妖的姿势就客观来说是滑稽的   其实他想过坐起来,但安神药似乎全部发挥了作用,现在他闭上眼睛就能睡着,男人的脸在他眼中往各个方向旋转,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瞪对地方。   克里冈看着他,然后转头看向他匍匐的方向,伸手打了个响指,一只红色的螃蟹便从细缝中搜刮出了装药的袋子。   噢,真是太好了。   扎利恩龇了一下牙。   克里冈翻着手中的东西,他看到了一个中空的幼象牙,拔开木塞闻了闻,然后挑起眉。   扎利恩刚想做个鄙视的表情,就瘫在了地上,最后的他只来得及在脑中发了一下牢骚:该死的,这是短短两天中第二次晕过去了。   克里冈把药品整理好,重新装进弟弟的小袋子中,递给仆人。火探抱着粗布袋,跳到地上,消失在紫光照不到的地方。   身后恢复了视力的三颗脑袋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有一个听上去像在呕吐。刚被钓回来的死人都不能完整地说话,他们还有一半的灵魂和脖子以下的身体在冥河里煎熬,所以他们没有完整的记忆、思维、以及行动力。这些都不会烦扰克里冈,他可以让人类一直忍受这种痛苦,这根本浪费不了他多少力量。   他只是蹲下身子,把蓝色的小怪物举了起来。   “大人。”   青色的烟在帘子处左右晃动。   “说。”   “弗丽蒂兰已经没有派信使过来了。”   “有多久了。”   “一天。”   “祭祀们呢。”   “还没有动静……应该没收到消息。”   “他们的确没收到消息。不过也快了。”   他托起扎利恩的下巴,让他低垂的头颅枕在自己的右臂上,然后面向那三张惶恐不安的脸。   “晚上好,先生们。和刻尔帕洛丝玩得开心么。”   呜咽声变成了细微的尖叫。   “这种无礼的态度对你们没有好处,她不是位容易相处的女士。”克里冈坐回位置上,“不过我只是需要你们的血和声音罢,所以叫得大声些也无妨。”   一个头颅的右眼差点滚出眼眶,空气里的火探不分轻重地把它塞了回去,由此换来一声清晰的喊叫。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直接对你们下手,我不喜欢被抓住把柄……但那个女人似乎很喜欢这样做。所以,既然你们已经死了——虽然还不算非常透彻——请允许我,把事情做得更绝一些。”   不能完全理解的头颅们来回摇动着,不出一刻钟,红色的身躯从他们的脖底穿刺而出,他们狰狞的表情也在一瞬间被控制住,大张的嘴巴轻轻合上,布满血丝的眼球变得清澈,塌陷的脸颊也丰满地鼓了起来。   充满呜咽的房间终于让人舒服地变得安静。   “回答的技巧我已经教过你们了。”   “……是的,克里冈大人。”   “如果一定要走出我的控制范围,尽量不要做大动作。”   “明白。”   “很好。去吧。”   三个祭祀缓慢地换上清洗过的紫色祭袍,以遮掩自己通红的身体,他们的手掌和肩膀是人类的肤色,这是在安全范围内最大的施法限度。几分钟后,紫光幽幽地黯淡下去,占据着死人灵魂的火探们一个接一个走出了房间。   克里冈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仆人已经把帘子取开,他可以直接看到克迪莫拉斯上方闪烁莫测的星光。   无法之地里,连天空都不太一样。   不过这不是他发现的,他没有抬头看什么景色的习惯,告诉他的是扎利恩。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他们躲在蜿蜒的巷子里,用沾满人类气息的破布遮挡着视线,耳边是夜夜不眠之人的醉语和唾骂,两条街外是手持银斧的神明。   “……你看到了吗?”   “什么?”他睁开眼睛,看着紧紧靠着自己的孩子。   “星星,它们不一样。”   克里冈便从破布中探了一下头。   “我没觉得。”   “它们真的不一样……”   “随便吧。”   “你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它们么?母亲教我们星象的时候你总是在走神。”   克里冈摇摇头。他其实想好好地告诉他,自己有在听,只是没有那么感兴趣。而且每次两兄弟并肩躺在一起的时候,他想的全是有一天,他要带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但只要开口,语言总会变成另一个样。   “随便吧。”   弟弟没有接话,这和平日里不同,所以克里冈侧过脸,看着他。   在自己眼中,蹲在旁边的不是一脸灰土和身着褴褛的埃及男孩,而是那个仿佛获得天地恩赐的冰雪宠儿。他前去慰问顺产的母亲时,就没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柯米提斯出生的时候,修尔修拉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扎利恩属于自己永远无法踏入的世界么?不,他不这样想,因为他见过太多掌控冰雪的魔兽,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他的敌人,有的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而扎利恩……而查理……   感受到视线的扎利恩把目光从星辰上转过来,和他四目相对。   克里冈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开口。反倒是男孩用他从未听过的声音轻轻问:   “我们回不去了,对么?”   “家。我们再也回不去卡布鲁海姆了……对么?”   “……我说过会带你回去的。”   埃及男孩虚弱地笑了笑:“你总是这样说。”   “你太累了,查理,你得休息。”   “现在,在这儿?你还是不懂怎么开玩笑,克里冈。”   “他们搜索过这条巷子,明天之前这儿是安全的。”   “明天之前这儿是安全的……”男孩垂着脑袋,“两个时辰内这儿是安全的……一刻钟后这儿是安全的……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一整年都是安全的?”   “……我不能保证。”   “嗤,你真的不会开玩笑,哥哥。”   男孩重新抬起头时,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调皮的表情,他用手肘推了一下身边的人,侧过身乖乖睡下了。但克里冈记住的却是他望向自己的样子,那是几近放弃的绝望。   “该说你聪明呢,还是笨呢。”   男人把怀中的小家伙放回石床上,后者的眼睑处皱成一团,显然做的不是什么好梦,尾巴一动不动地圈在身下。   小妖右腕上的粗布摸起来非常不舒服,但不管隔着几层,克里冈都能感知到底下的伤在愈合。扎利恩就是有这个本事,小时候他在伙伴圈里就像土医生,谁带着个什么伤痛跑来找他,都能被治愈。   唯独这道深不可测的火疤……   男人把小爪子放在唇边,微微闭着眼睛。   扎利恩把爪子抽了回去,抓了两下自己的鼻头,打了个小小的响鼻。   克里冈挑了挑眉。   弟弟秉承了冰雪的特性,总是特别机灵,对明朗的东西把握得非常好。但相对来说,在处理模糊和暧昧的情感时他就显得非常白痴了。对付这种家伙,暗示和诱导都不起作用。   “大概是笨吧。”   克里冈自己把停在空中的话接了下来,俯下身子把脸靠在小妖的耳背上。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会儿,受不了骇人火焰感的小妖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开,还连带着一连串的嘟哝。   男人苦笑一下,起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21)   冰龙一步步后退。   事实上,他没什么地方可去,他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翅膀被粗大的白杰克绑住,无法挣脱,也不能飞。   冰龙偷偷往下瞄了一眼,在漆黑的万丈深渊中闪烁着偏红的金黄,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兴奋的沙子们上下涌动着,大声嘶喊他的名字。   “……拜托……”   他只能往旁边挪动。   “你不会伤害我的,对吗?”   比他高大一倍的火龙没有回答。   “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火龙喷出红黑色的气。   “……不是吗?”   冰龙的呼吸变得急促,就好像不论怎么喊,声音都传不进对方的耳朵里。向他逼近的怪物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是吗,克里冈?……你说过的……是你说的……”   “你说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你说柯米提斯会伤害我,所以他要离开……不是吗?”   “对。”   火龙终于开口了。   “但我可没说过——我不会。”   喷涌而出的黑火焰瞬间吞没了冰龙,他后蹄一踩空,跌落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扎利恩从床上跳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呼、呼、呼!   ……我……   呼、呼、呼、呼、呼……   我在哪儿?   呼、呼、呼、呼、呼。   小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四处环顾。   昏暗房间的摆设没有变化,破碎的地方也没有奇迹地复原。失去窗帘的遮挡,阳光大咧咧地洒在地板上,有一点暖洋洋的感觉。   扎利恩终于回想起发生的事,慢慢平复下来。   这不好……   ——这很不好。   充足和高质量的睡眠是他恢复体力最好的途径,这下全毁了。   “呲。”   扎利恩上下摆动右爪,没有想象中的疼。于是他又动了一下身体的其他部位,如他预计的一样,恢复得很好。   “嘿,我说,我知道你在那儿。”他抬起头,“听着,克里冈想去哪里放荡是他的事,但我需要我的药,我现在不够强大,我需要它们来辅助,所以你最好马上去告诉你的老板,让他把袋子给我还回来。听到了么?”   上方漂浮的空气不确定地伸展了一下。   “如果你还不行动的话,我就从这里跳出去。到时候怎么和克里冈汇报,就是你的问题了。”说着,小妖跃上了窗棂。   火探似乎发出了很无奈的声音,然后从空气中消失了。   扎利恩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街道上的人有些多,又来了两路商队,而且一些穷乡僻壤的居民也正徒步过来,看样子一年一度的圩节就要到了。这可热闹,接下来的几天商队还会陆续进城,补给城镇的同时也补给了白海沙漠里的生物们。   扎利恩只经历过一次圩节,那是在和平时代。其后在克迪莫拉斯城生活……应该说是在克迪莫拉斯城藏匿的六年时间正值战争,整个世界一片混乱,就连无法之地也没能幸免,赶圩什么的,自然就不再继续。   他依稀记得火热的氛围,和稀奇古怪的商人,他掏到过很多好东西,简直不能更爽。他也想过在商队中寻找古代冰,但一直无功而返。   一个土黄色的腹地小妖——扎利恩认得这个品种,他们的脸非常扁,只有两只脚,没有前爪,应该是尾巴的地方只有两条细细的触须,曾经遍地都是。但这么肥硕的还是头一次见——正缓慢地从窗外飞过,嘴里还吧唧着什么鼻涕一样的食物。   路过了一点后,他倒退着飞回来,看着扎利恩。   “嘿。”   他开口道。   “……嘿。”   “新来的,嗯?”   “来过几次。”   “哟,在这里住过之后还能忍受外面的世界,嗯?”   “马马虎虎吧。”   “说来奇怪,嗯?能来过几次也不简单,你的光影怎么这么强?”   “在外面生活,太弱可不行,你懂吧,毕竟我们是……这样的等级。”   “也不是没有道理。”   腹地小妖吸了一下鼻子。   “顺便说一句,我喜欢你的颜色。”   “谢谢。我也喜欢。”   “一个人,嗯?”   “……”扎利恩纠结了一下,“……同伴外出了。”   “人类?”   “不,同类。”   “哦。”   又吸了一下鼻子。   “只是来和你说一声,我喜欢你的颜色。”   “嗯。”   腹地小妖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紫袍们的探子,光影太弱,而且太蠢,身上还有酒臭味。有时候,服侍人类太久的魔兽也会感到抑郁,就喜欢四处找伴聊天,刚刚过去的家伙毫无疑问属于这类。   而且被别人夸奖也让低落的扎利恩觉得开心。   他低下头,开始梳理自己不算太硬的鳞片,阳光打在上面,闪闪发光的非常好看。   又有两只结伴路过的怪物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不过扎利恩也不打算找伴,他的发情周期非常有规律,只在仲春前后,加之虽然顶着一身吸引人的蓝衣,但现在的总体外貌还是让他觉得耻辱,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那种心情。   “哟呵。”   “……”   扎利恩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悬浮在眼前的家伙。   “怎么,打声招呼能死?”   “你会飞?”   “嘛……只是浮起来而已,不能走太远。”   刺子蛇慢慢地转了个圈。   “可你没有翅膀。”   “我说了,只是浮起来而已。”她翻了个白眼,幽幽地落在窗台上。   扎利恩让开了一点,故意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不让对方发现自己伤口恢复的速度有多块。   紫色的姑娘露出怀疑的眼神。   “你是来复诊的?”   “我们不提供这种服务。”   “那打完招呼后,你可以走了吗。”   “放松,男孩,别这么紧张。”   ……男孩……   “别这么叫我。你一定不相信我比你老了多少。”   “嗯哼,”刺子蛇一脸不在乎的模样,“这么说吧,安恩尼萨先生不知道我在这儿。”   “讲重点。”   “唔,我想和你的主人谈谈。”   “我的什么?”   “你的主人。”   “……我没有主人。”扎利恩加重了语气,“我是自由民。”   “别害羞,被主人虐待成那副模样的同类我见多了,还有比你惨的。”   “嘿——”小妖一口气堵在长脖子里,“——嘿,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测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的,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不是事实!差点杀了我的家伙不是我的主人——虽然我很想说那家伙谁都不是——但我们是同伴,同·伴!我们是一伙的,昨晚只是发生了一点争执而已!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兰恩仍旧投来怀疑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22)   “就是那个来要求安恩尼萨先生出诊的,浑身发红的家伙?”   “什么?——不,不……严格来说……虽然要求你家医生出诊的的确是我的同伴没错,但你见到的那个浑身发红的家伙只是他的……(仆人?传话筒?奴隶?)……朋友。”   “好吧管他呢,”理不清的蜥蜴摇摇头,“我换个问法——付钱的是谁?”   扎利恩不情不愿地看着她。   “我的同伴。”   “那我就找你的同伴。”   “他会杀了你的。”   “他对谁都会使用暴力么?”   “他是暴力至上主义者。而且每十分钟跟你对话不会超过五个字。”   “你说真的?”   “别告诉我你忘了我被弄得半死的场景。”扎利恩咬着牙回答。   刺子蛇果然换上了重新考虑的表情。   “那……你替我传话好了。”   “不要开玩笑,我也在尽量避免和他碰面,我认真的。”   “你就不能委曲求全一下吗?他给了先生二十金——整整二十金!——我是说……你知道就你身上那点破伤值多少钱吗?大概一银吧,这是最多了。”   “……你真的是生意人?”   “如果只是赚小钱,我才懒得来找你,也不会跟你实话实说——虽然那二十金是不会退给你们的——但我由衷希望我们能互惠互利,出手这么阔绰的金主不是每天都有的。”   小妖沉默了几秒钟。   “首先,”他说,“互惠互利是指?”   “我们能弄到克迪莫拉斯城和卡尔卡特城的所有东西,先生在这两个地方都是极具声望的医生,就连最稀有的货物都会优先考虑让给他。你们有喜欢的东西都可以来找我们。”   “其次,如果你的安恩尼萨——先生——真的这么厉害,寡头里出得起二十金的大有人在,去给他们看病就成了,又轻松又方便,基本上都是吃太饱撑的,连挑战性都没有。没理由来找一个连面都见过的陌生人吧。”   “我们不给寡头看病。”   “再说一次?”   “你是傻子么?给他们看病有多危险,你不晓得?万一不见效……虽然这种事还没发生过,但是万一不见效,就不是掉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了。而且他们争过来争过去的,嫉妒的女主人想下毒杀害受宠的□□,窝囊的寡头想调制解药保护自己的私生子,幺弟在大哥身上伪造伤口篡位继承父业……什么你能想出的乱七八糟的事都有。   “不然你以为先生为什么要穿那样破烂的衣服?——就为了让那些混蛋们看不上,不为别的。我们只做自由民的生意,钱不算太多,但不至于提心吊胆。好了,我也没必要和你解释这些,你那位同伴,不管他是谁,既然他知道先生的名号,那肯定在某些地方是值得信任的,不然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你冒了什么险,你只是在这里飘来飘去……”   “这还不算?寡头们要是听到我刚才那番话,我就拉你一起去死。”   “……”   扎利恩歪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蜥蜴。   “我看你讲那番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想掩饰的意思呵……而且你这种敢擅自跑来威胁别人的自信到底是哪来的。”   “先生有想要的东西,他看上很久了,虽然对方已经将价格压到最低,也破格为我们保留了很长时间,但先生一直凑不够钱买。今年圩节第一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明白?”   “……”   “瞧,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家伙,我提出的条件都是很合理的,这儿就是做生意的地方,不管有没有冒犯到你。顺便说一句,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泡水了,先生给你的药品呢?你怎么还没换绷带?”   “……午饭前我会换的。”扎利恩抬了一下头,“听着,我想你该走了。”   “你连个答复都没有,就想赶我走?”   “恐怕我的答复你也不喜欢。”头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小妖不安地看着她,“这事我没法帮你办,我可以打赌他对这种交易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甚至不用问。你这么替主人着想的心情我很欣赏,但你最好另寻他法。”   “你这种毫无诚意,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的态度,我最讨厌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哪一句听不懂!”扎利恩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和这位女士沟通。   “就没有更好的拒绝的理由吗?”   “这么说吧,三分钟内你还在这间房子的话,我们两个真的都得死!”   “不要转移话题。”   “你……”扎利恩快速地考虑了一下将她拍死在墙上的可行性,然后深呼吸,慢慢伸出爪子,“我这么告诉你吧,小姐。我的同伴——准备回来的那个家伙——如果他在这儿有任何看上眼的东西,他不需要借助帮助就能把它们统统弄到手。和别人合作对他来说是多此一举,而且他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喜欢人类。所以你的提案看似合理,对他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可他昨天就来请求先生帮助了,不是么?”   “……”   真的不可以把她拍死在墙上?   “如果我答应你我会和他透露一下这个交易,你能消失得多快。”   “马上,立刻,毫不犹豫。”   叹气。   “那我答应你。”   实在懒得争下去的扎利恩在自己左肩上划了一路黑色的抓痕,作为誓言的见证。   兰恩终于用后脚站立,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其后,她跳到空中,像纸片一样轻轻地落在一张浅褐色的遮阳布上面,很快就不见了。   扎利恩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噩梦中的火龙就打开门,吓了他一跳。   小妖有些紧张,那蜥蜴跳出去的一瞬间他就尽最大努力让空气降温,试图消除她的味道,但男人不动声色的表情让他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暴露。   克里冈走了过来。   别紧张……别紧张……别紧张……   越来越近。   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男人用一只手抵在抹满石灰粉的窗边,俯瞰着他。   应该……   “感觉好点了么。”   “……”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低声说。   扎利恩盯着他,双唇紧闭。   呼……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好吗。”   扎利恩还是没答话。   “想出去逛逛么?”   “……”   “我们明天启程,今天可以去走走。街上很多你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这绝对不是平日里兄弟对话的语气,但不管怎么看,这个道歉还是挺诚恳的。大概他也是压力太大吧,毕竟这一摊子烂事都是……我……弄出来的。   想到这里,扎利恩还是泄气了一下。   “你昨天差点杀死我。”   “那是新的黑火,它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大的伤害。我不会对你使用真正的黑火焰的,相信我。”   “……杀不死我就无所谓么?”   “我真的很抱歉,查理。”   克里冈把小小的布袋子放在小妖怀中。   “我弄了些雪露加在你的药里,你说过那东西止痛效果更强一些。”   “……”   扎利恩不情愿地点了头。   “我帮你换药,然后我们出去进食,怎么样。”   可恶,这听上去是个好提议……   “但你还是差点杀死我。”   “你是我弟弟。”克里冈凑近他,“我怎么会?”   扎利恩抿了一下长长的嘴,把头撇开。   切。   “如果母亲还在,我一定会去向她告状。”   “嗯。大概吧。”   克里冈把他从蹲了一早上的窗棂上抱到床台,麻利地拆着绷带。   “我说我会,我就是会!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肯定——”   “需要水吗。”   “我——”扎利恩停住话头。   “——要。”   “多少。”   “两勺。不,三勺。不,把那个罐子拿过来吧。”   克里冈转了一下头,肩上识相的火探扛起角落里的小坛子,放在边上。绷带拆完后,扎利恩一股脑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23)   冷静下来后,扎利恩才反应过来哥哥说了什么。   “新的黑火……”   新的黑火?   新的?   新的?!   那恐怖的东西还有新的?!克里冈是不是要凑齐黄金版黑火、白金版黑火、神级霹雳黑火才罢休?   看样子,他现在可以自由创造火属性的物质了,就像先前蓝色的衣摆一般。   哎……自由创造……   这就是克里冈。每次快要忘记两人能力相差多大的时候,现实总会狠狠地敲钟提醒。   扎利恩从水里立起来,把受伤的爪子搭在坛子边缘。   “你喜欢的那家铺子还在,虽然味道有没有继承祖上就不知道了。”   男人用拇指揉搓着只剩下一点痕迹的伤口,使药膏铺得更均匀一些。   “要去么。”   “是弗朗姆尼调的料,味道才这么好的,他的子孙肯定做不出来。不去。”   “那午餐我们就看着办吧。”   “我想吃生的。”   “我知道。”   克里冈按住布头,一圈圈地将白带子绕上。   小妖回到床上侧趴着。因为把水珠吸收了的关系,并没有把周围弄湿,省去了火探们为老板清理现场的麻烦。   克里冈把伤口全都处理好后,用力地挠了一下蓝色的小脑袋,让他看着自己。   “能飞不。”   “不太清楚,进到这儿之后翅膀就一直酸酸的,而且那老头还给我绑了这东西。不能用走的吗?”   “你会被踩到的。”   “……再怎么说我站起来也和两三岁的人类看上去一样大……”   “站上来。”   “什么?”   扎利恩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臂,后退了一步。   “要么站上来,要么在脖子上套一个写有我名字的颈圈。你选一个。”   “……”   小妖都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   “……你不是我的主人……”   “那你是打算自己闲逛,然后被抓,让我再去救你一次,接着暴露身份,让整个西峰范围内弗丽蒂兰安插的眼线都跑来追杀我们,对吧。”   “……”   扎利恩挪了上去。   “……我是说,回过头来想想,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克里冈毫不费力地将他托了起来,将他带出了打从苏醒后就没出过的房间。   出门的走道有些拥挤,石头泛青的味道比人肉味要浓的多。平日里应该刚够两个人擦肩而过,现在超过一半都被克里冈占满了,转弯下楼的时候扎利恩还在想如果有人迎面过来的话会发生什么。   直到踏进一楼的大堂酒馆,也没有碰上一位旅客,不禁让扎利恩怀疑楼梯周围有火探在把守,然后残忍地烘烤每一个想上楼的人。   酒馆非常热闹,每一寸空气都塞满着面包和麦酒的味道,还有类似拳头不停敲打桌面的闷响。美中不足的是这儿只有男人粗犷的声音。   无法之地中的女人并不享有太大的权利和自由,就算想上街购置什么,也得有人陪同。贵族女性身后还会跟着两个保护者,或者两只极富攻击性的怪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份一样。   扎利恩努努嘴,想到秩序世界里不可一世的女战神们,这无疑是种讽刺。   “你每天都去干些什么?”   扎利恩开口问。   “走走。”   “……你当我是白痴么?”   “让那三个死人在祭坛里打掩护,我得尽量在他们周围保持火汽。”   小妖不满的表情收敛了一点。   “听起来不错……你还真把他们给钓回来了。”   “城里眼线太多,处理起来很麻烦。干掉一个,就要干掉产生怀疑的其他家伙,就像雪球一样。”   “我喜欢这个比喻。”   “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那些装神弄鬼的人类祭祀们还是有脑子的,弗丽蒂兰的信使迟迟不来,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好兆头。”   “……他们知道我在城里了?”   “这是一个猜测,只要是猜测就总有人会提出来。他们推断——如果你在城里的话——你会趁圩节混乱的时候离开。所以我们得将日程提前。”   “唔……”   “现在这里不算安全,没经验的家伙也被祭司们无差别雇佣了,连走不了路的老骨头都可能是线人。”   “唔……”   “你没有和什么奇怪的家伙聊起来吧。”   克里冈干巴巴地问。   “唔……”   “嗯?”   “唔……”   扎利恩当机立断地摇头。   “没有。”   “那就行。”   克里冈不再追问,小妖默默地低下了头。   奇怪的……   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   兰恩?兰恩不算,她是克里冈招来的。   那她之前的那位呢?那是奇怪的家伙吗?   ……不会吧。   不会吧?   他看起来那么无能,浑身散发着呕吐味,肚子还是土黄色……   他不过是一只腹地小妖而已。   唔……   退一万步来讲,他真的是探子的话……   我也没透露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吧?   我们说了什么?   我们应该没有说什么……   唔……   可是我……   我不太记得……   ——我们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   “——什么什么?”扎利恩抬起头。   “不舒服?”   克里冈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扎利恩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绷紧,四只爪子也深深地掐进对方的肉里。   “没!人太多,有点紧张……抱歉。”   赶忙把爪子松开。   男人还是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空气中的每一粒灰尘都沾满了克迪莫拉斯特有的味道,那是一种有些甜腻却又透露着青石板的气味,因为白昼时间十分长,很多房屋的墙壁还会散发出有着温度的太阳香。   “如果我们需要交谈的话……我们是需要交谈的吧?”   保险起见,先问清楚。   “怎么。”   “我们是用通用语交谈呢,还是用古代语?”   “通用语。”   “嗯……我想也是……可这样不是谁都听得懂我们的对话了吗?”   “听得懂又如何?你是要把所有事情都大声地朗诵出来吗?”   “自然不会……”   小妖转了一下长脖子,自己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   “对了,你还没和我说过,你是怎么骗过那个年轻人的呢。”   “再简单不过了。”   “……”   小妖等了几分钟。   “然后呢?”   “没有然后。前面就是圩日时最大的集市,现在人没来多少,但东西基本齐全,若果看到喜欢的,就吭声。”   “……我喜欢的东西从来就没找到过。”扎利恩暗示了一下自己想要古代冰的心情,但兄长只是淡然地移开了目光。   “别的呢?你不是喜欢银?”   “嗯哼……”   没得到正面回应的小怪物软绵绵地驼着背。   “也可以算是……喜欢啦……”   “你可以在台上走,但别跑。”   男人终于把他从手臂上放了下来,正好落在一堆宝石中间,四周响起的清脆的石头撞击声非常悦耳。   小妖狠狠地嗅着宝石的味道,在小海洋中开始了游玩。他知道这儿,不过规模较之他第一次来已经大了许多,越来越多的商人在秩序世界听闻了克迪集市的名号,也纷纷甘愿冒险前来。   克迪集市是克迪莫拉斯城最为官方的商品交易区,虽然全城各地均有集市,但这儿的位置最好,能淘到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概率最高,当然,价钱也是最高的。圩日准备开始的一星期前,整个交易区会用七十匹米色粗布笼罩着,懒洋洋的光线下便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商人们已经早早预定好位置,乐此不疲地在石台上摆放自己引以为傲的商品了。 作者有话要说:     ☆、(24)   奥米尼已经在克迪莫拉斯城作了二十七年的商人,从最初的惊吓过度到足以领导一整支队伍穿过白海沙漠,他的本事可不是盖的,几乎什么事都已经唬不住他。   但这个满脸胡渣的瘦高个正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一脸挑剔的怪物。   “你再说一次?”   “3银。”   “3银?”   “做梦去吧。”   双颊凹下去的男人想把珠子夺回来,却落了空。   “这是奥林匹斯山的山巅石,等一整年也不一定能落下一颗,更别说是这么浑圆漂亮的了!”   这可是他这个摊位的震摊之宝。   “奥林匹斯山巅石……”小妖歪了一下脑袋,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不信?这可是百分百的真货,不碎、不裂、不脏,放进圣水里还会映出四圣光,”摊主不知从哪儿举起一小缸清水,放在了台面上,“就算放进清水里,也能看到一道圣光,绝对清楚,包你震撼。”   没有一个客人触摸过这块石头后还会深表怀疑,那手感摸起来绝对不一样,丝滑得如同少女的皮肤一般,冰凉得就像冬霜一样,根本让人不敢相信是一颗石子。   小怪物没有急着验证,只是用深蓝色的爪子将石头一遍遍地抛到空中,抛得男人心一揪一揪的。虽然奥林匹斯山巅石怎么摔都不怕,感觉还是有点悬。   “这是你亲自去采集的么?”   “我可没有那个时间,各个城市来回奔波就够我受的了。”他露出商人式的笑容,“有位信得过的下手专门为我收集这东西。客人你是没见过奥林匹斯山的山巅石吧。这可不是滥竽充数的东西,你只要随便到其他摊位去看一看、问一问……”   “我见过奥林匹斯山巅石。”小怪物幽幽地打断了他的话。   摊主抽动了一下嘴角。   “那我得说我真不明白你在怀疑哪一点。在你见过的山巅石中,我不敢说这是最大的,但一定是最漂亮的。”   他知道自己说得没错,初次见到这颗石头的时候他也说不出话来。所幸那为他日夜守候在奥林匹斯山脚下的孩子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只知道为他收集这东西能填饱肚子,他才不费吹灰之力地取得它。   守在奥林匹斯山脚是件危险的事情,众神根本不欢迎人类靠近他们高贵的居所,更不欢迎人类拾取他们的东西——哪怕是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一块石头。   按理说山巅石的收集者应该非常抢手和宝贵才对,但无奈奥林匹斯山周边的村落都太过贫穷,加之神光普照的关系,矿不可采,水不长流,树不能伐,物不能杀,日子过得非常艰苦。   这就给了商人一条路子,以物换物,保证村民们的生息。而对这些村民来说最难得的无异于食物和水,并非金钱,所以他们以苦苦劳作换来的并不是商人们在意的东西,只消让他们吃得上,他们就会死心塌地。   而山巅石之所以价格昂贵,是因为物品稀少,毕竟神是不会每天都从自家住宅里乱扔东西下来的。   “我不会说这是最大的。也不会说这是最好的。”   小妖怪还在挑刺,这引起了商人的些许不满。   “那好吧,这位先生……那你为何还在这儿浪费宝贵的时间呢?那儿还有很多东西可以逛哩!”   快点走,越快越好,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但它确实漂亮。”   对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见又绕了回来,奥米尼还是要努力推销一下的。   “嗯……自然是漂亮,这种话可不是胡乱说的。瞧,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开如此高昂的价格,因为它值这个价。”   “你开多少?”   瘦高个伸出手,举起四根指头。   “4银?”   “……单位错了。”这个怪物是在开他玩笑么?   “4金?”   “不。”   “40金?”   “不。”   “400金?”   “4000金。”奥米尼干巴巴地说。   “——你也敢开这个价格?”   那个小小的东西眯起他大得出奇的眼睛。   “你知道金子是多么漂亮和贵重的东西么?一颗金币如果用的是上好的材料,那么三颗金币足以抵过这个。”   奥米尼差点笑出来,但他好歹忍住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蠢货?竟妄言三金币可以拿下一颗山巅石。   就是最小、最不成形、圣光最暗的山巅石,也要足足900金。   果然妖怪的智商都是低下的。   “你听好了,亲爱的客人,”表面上,商人还是一脸和气,“无论——我可以担保——无论你去到这世界的哪儿,都不可能以低于900金的价格拿到一颗真正的奥林匹斯山巅石,上好的石头一定会在2000金以上,而我的这一颗——请不要这样玩弄它——甚至对行商多年的我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4000金是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你明白吗?”   小妖怪没有接话,现在在思考着什么。   ……四千金币……   就事实上来说,4000金对扎利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让他震惊的是他对人类世界的价格评估出现了严重的错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曾经远远见过商人带着奥林匹斯山巅石赶路,却从未想过要询问它的价格。那东西对他而言就是一颗石头,甚至还因带着神的气息让他觉得不详。   这一颗实在是好看,他才一时兴起想弄回去玩玩,没想到这东西在人类世界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它不过是在那些高傲的白袍家伙们脚下互相撞击的石头,还因为拥挤不堪而掉到了山脚之下。   为何视若珍宝?   扎利恩又眨了一下大眼睛,盯着手中白石上微乎其微的蓝色倒影。   神的影响力,他想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嗨!你在这儿!”   扎利恩抬起头,朝声音来源望去。   该死的……   “今天伤口不疼了?有心情出来逛集市?”刺子蛇显然无视了他明显不欢迎的表情,一路小跳着过来,“我给你说,几天前这儿绝不是这样的,没这么热闹,味道也没有这么杂,现在这儿就像是——噢噢噢噢噢噢!!”   半路出现的女士面对着他爪中的石头两眼放光。   “噢!这可漂亮!我是说!太漂亮了!”   “谢谢。”石台对面的商人笑着说。   “我可以摸一下吗?”   “请自便。”   扎利恩把石头扔过去,转身想走。   “你不打算买这个?”   “……不打算。”   4000金,死去吧。   “嗷,这真是……太漂亮了……”兰恩喃喃地说,“……这一定、一定、一定非常……我是说,这是奥林匹斯山的山巅石对吧?”   “没错。”   “每年的圩日这儿都会有一两颗……不多,仅仅一两颗,但这么漂亮的……”   “你们不会是一伙的吧?”扎利恩投来怀疑的眼神。   兰恩的小脸立马满满当当地鼓了起来,表示对这种猜忌的愤怒。   “只是单纯地表示赞赏,不可以么?而且这肯定很贵,买不起的啦!”   刺子蛇悻悻地伸出尾巴,把石头交回给终于长舒一口气的主人。   “真是太漂亮了……”   “太漂亮了。”扎利恩重复了一下她的话,往右侧摆了一下头,“你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太漂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25)   克里冈大步地往回走着,他虽然已经再次变更了自己的外貌,但他还是很清楚:紫袍们已经确定自己的猎物就在克迪莫拉斯城了。   在沙漠骗过那位叫杰里拉那斯的年轻人类是轻而易举的事,在他们碰面前,火探们已经把每个旅行者的身世背景调查得了如指掌,不管当时是谁前来试探他,他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   而且杰里拉那斯虽然有些心眼,却不够狡猾,克里冈故意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城中一位隐居者的脸,现在杰里拉那斯正守在那位隐居者的门前,等着他兑现诺言呢。只要火探能随时报道杰里拉那斯的位置,就不怕自己的弟弟会和他碰面。   而且将商人两头不到岸地吊着,就保证了他绝对不会去报官或者泄露消息,商人永远是以利益为重,他需要获得他的利益,才考虑满足别人的利益。   但不管多周密的信息收集都会有遗漏的时候,问题不是出在杰里拉那斯身上,而是出在自称“琼斯”的家伙身上。   那个长着狐狸眼的小个子在克里冈身边的转悠并未引起他足够的警惕,火之王甚至因为在意弟弟的睡眠状况而忽略了对方说的话。   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我的马儿们很焦躁,哈塔先生,非常焦躁……如果你懂我的意思……这类怪物通常不好驾驭,如果你看到我的马匹你就知道了,它们都是上好的品种,对魔物有很强的直觉……你知道……”   我的马儿们很焦躁……   一般的牲畜只要待在自己身边,都会为嗅到火味而惶恐不安,他已经习以为常。而且那些牲畜的主人绝对不会把它们无言的警告当做一回事——除非它们开始长鸣尖叫,或者转向狂奔。   所以他没能把狐狸眼和他所听到的传闻联系起来。   传闻中只有一个人类能把自己马匹的信息巨细无遗地解读成句,他身材瘦小,行踪不定,还能和马匹对话。   火探们对“琼斯”本人的描述是弗洛兰城镇赫赫有名的商人,以马匹生意和布料生意为生,每年都会前往无法之地赶圩,没有城府,没有威胁。   这个消息是没有错的,世界上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数不胜数,他又对人类世界毫不关心,自然不会联想到“马语者”。   加之最初听到“马语者”这一称号时克里冈也没有当回事,火探们便理所当然地将其忽略。   现在看来,有个经常捅事的亲人在身边,人类世界的各类消息还是收集得越多越好。   今天早晨“马语者”琼斯受到了例行盘问,而他的口供与商队其他人不同。他声称半途中遇到的人和妖怪绝对不简单,因为他的马儿们告诉他,那怪物冷如冰,那男人热如火。   一颗老鼠屎。   克里冈在人流中飞快地穿梭着。   落脚的这几天,他靠着安插在紫袍身边的眼线,已经将下一个城镇卡尔卡特的消息掌握得差不多了,就算现在离开,损失也不大。   不过克里冈的脾气大多数妖怪都是知道的,他可不喜欢计划被打乱的感觉,有时候他甚至会采取硬碰硬的强烈手段促使一切计划回归正轨。哪怕要他进行屠杀也无所谓。现在虽然为了那个已经失去大部分法力的弟弟着想,他不会发作,但在他心中,有笔帐一定要和那个“马语者”算清楚。   不识相的人类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既然琼斯已经猜出他们俩身份特殊,那么泄密就相当于一盘赌注。通常正确的做法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罪的是谁。   显然琼斯押错了。   他就是一颗老鼠屎。   “这——是——什——么——?”   紫色的姑娘吧唧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扎利恩手中的冰球。   “这个,才叫漂亮。”   沾沾自喜的小妖吹了一口气,冰球上方结出了兰恩的名字。   “当然,不是‘太漂亮了’,因为我还不是很满意。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给你看看别的,到时候你该知道,这集市里的别的东西都没有看的价值。”   刺子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然后被黏住了。   “……你……有病吗?”   扎利恩将冰球融化一点点,好让对方的舌头得以挣脱。   “这是雪?”   “这是冰!”   “不都差不多?”   “差远了。”   女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到底怎么弄出来的?”   “这就无可奉告啦,虽然我很想把它送给你——”   “你要把它送给我?!”   “——但是!”小妖把话说完,“过不了一刻钟它就会消失不见。”   兰恩哀嚎一声。   “为什么?”   “这儿太热了……”   突然间,小妖停住话头,还伸出一只爪子,示意身边的同类也不要开口。   为了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蜥蜴展现自己的得意之作,扎利恩找了一块足以藏身的粗布,并躲在下面。而让他隐约觉得事态不妙的是自己愈来愈烈的头疼感——克里冈收到什么紧急消息后就暂时离开了他,现在,他匆匆径直向自己走来的气息绝对不是一个好预兆。   “……怎么了?”刺子蛇等了几秒钟后,很小声地问。   扎利恩没有回答,只是把冰球交到她手上,撩开粗布的一角,小心地四下观察。   没有望向这边的家伙。   没有身披紫衣的祭司。   “到……底……怎……么……了……?”刺子蛇还在屏住呼吸。   扎利恩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可以呼吸。”   “噢……谢天谢地!咻!”   “情况大概不妙,我想我得走了……”   “回房间?”   “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兰恩一下子把冰球砸在地上,“——你说离开——克迪莫拉斯城?!”   “对。”   “不是——那先生的东西怎么办?!——你答应过的!”   “嘘!!你给我小声点……”扎利恩放下粗布,“我只是答应你会和我的伙伴谈一谈,我可没答应你要把这笔交易谈成吧?”   刺子蛇望着他,不紧不慢地指着他长脖子下方的位置。   小妖在爪子上结冰,然后利用反射看了一眼被指着的部位。   见鬼。   那道象征所有魔物誓言的黑色痕迹还坚毅地斜躺着,向世人宣告他根本没有履行诺言。   “——但我也没有说错,我只是答应和我的伙伴谈谈,而不是答应给你主人圆梦!”扎利恩试图补救,“我的伙伴已经过来了,我会当着你的面和他说。”   但愿事态真的紧急,这样克里冈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   “当真?”   “难道我敢顶着这个标志到处乱跑么?”   他说的是实话,这和一行写着“我是骗子”的字没什么两样,他就算愿意做骗子,也绝不敢给兄长和父亲丢人。   “嗯哼……”刺子蛇的态度软了下来,现在的她似乎对发生了什么更感兴趣,“……怎么,你们杀人啦?”   “你说什么你!”   “那你那么紧张鬼鬼祟祟的,没犯下什么大罪怎么会躲?这儿又不是外面,这儿是克迪莫拉斯城,人不怕神神不怕鬼鬼不怕人的,谁都不怕谁!”   “谁说我怕了?”   “那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大事?我可从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我现在很兴奋,我可以帮你戳瞎一两个人的眼睛——三个就有点难度了,我现在尾巴还不够长……哦对了,你还可以告诉他们我是有毒的,看到我身上的颜色了么,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我是有毒的……这真是太有意思了,你真该看看我说我出汗了的时候那些人的表情……”   扎利恩一脸迷茫地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女性,再次感慨西峰世界真是个奇妙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26)   粗布被掀开的时候,紫色的蜥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或者说,男孩。   他看起来至多17岁,黑色的短发微卷,上面还扎着一节白色的头巾,捆绑处掉下几路黄金饰品,活脱脱一个贵族年轻人的模样。   “啊……哦……”蹲在她身边一动不动的蓝色妖怪也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男孩扫了一眼他俩,然后不发一语地注视着抿紧嘴巴的蜥蜴。   兰恩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力,她惊恐地翘起尾巴,却连后退都做不到,只能被迫和年轻的男孩四目相接。   “咳、哼……她是兰恩!”   可怕的对视突然被一个蓝色的影子切断,扎利恩挡在她面前,飞快地做着介绍。   “你昨天请了一位医生不是吗?安恩……安恩……尼萨……先生!——这位就是安恩尼萨先生的助手,兰恩。兰恩,这是我的……那位……同伙,你可以叫他……”   扎利恩停顿了一下。   “我们没有必要认识。”   男孩发出冰冷的声音,直起身子。   “对,你可以叫他‘我们没有必要认识’!”   “过来。”   克里冈懒得搭理,只伸出一只手。   “啊……对了,在此之前我有话要说……”   “闭上你的嘴过来!”   “我答应这位女士要和你谈谈!她的意思是你既然愿意花那么多钱请她的先生出诊那你一定非常乐意听她先生的小小请求总之她先生想要在圩日前买一样东西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说价格高昂所以她先生一直凑不够钱她现在想来寻求你的帮助如果你愿意帮助她她保证无论在集市上出现什么好商品一定第一时间为你留着就算多出别的买家货也优先给你至于愿不愿意帮忙就是你的事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你快看看我肩膀上这个誓言疤消失没有快帮我看看!!”   扎利恩气都不带换地把话说完,而后高高抬着自己的脑袋。   “……”   刺子蛇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那个站着的男孩有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贵族男孩幽幽地开了口。   “消失了。”   “——那就好!哦嚯!”小妖松了一口气,才敢再次用爪心的冰面查看是否属实。   果然,履行诺言后,诺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孩伸出手,一把将小型犬一般大小的蓝色妖怪拎起来,看都没再看兰恩一眼。但他转身的时候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把价格和想要的东西写下,再将那张羊皮纸烧毁。”   蜥蜴还没来得及询问,男孩就从她视线里消失了。   写下……然后烧了?   她莫名其妙地盯着远方。   因为克里冈的外形从成人变为了青年,扎利恩这次只能以不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肩头,就像蓝色围巾一样挂着。   青年并没有和他解释太多(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只是根据火探的情报在各路巷子间来回穿行。   “我说……”   快言快语不曾收住的扎利恩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你知道和宙斯那群老东西有关的一切物品,在人类世界都能卖出天价么?”   没有答话。   “我刚才看了一颗山巅石——奥林匹斯山巅石,它能折射的光还没有纯银的一半强,居然能开出4000金的价格——你没有听错,4000金!他们居然拿那颗破石头和4000枚金币划等号!”   没有答话。   “他们知道那是天神拿来磨脚用的吗?他们知道吗?——就像那个什么城——我不记得名字了——也就宙斯偷情的时候稍微倚靠了一下那扇门,他们居然把整扇门吊起来以供敬仰!!——这真是——真是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觉得呢?”   没有答话。   “太愚蠢了……太愚蠢了!这根本就是违反协定……一群骗子……说什么双方互不干涉人类世界,一群骗子。”扎利恩越念叨越小声,完全忘了什么是该避讳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压根不相信他们的原因……说得再好听都是骗子……骗子!骗子!骗子!——真不知道柯米提斯看上他们哪一……”   青年的脚步停住了,妖怪的嘴巴也狠狠地闭上。   那个名字一从嘴里脱出,扎利恩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禁语……   柯米提斯的名字是禁忌,那位背叛家族,义无反顾地选择加入神祗阵营的二哥……   他的名字是禁忌。   青年偏过头看着扎利恩,后者僵直身体不敢动弹,就算没有对上视线,他也知道大哥现在的瞳孔是烈火一般的颜色,而且身下的躯体开始升温,仿佛随时都会剧烈燃烧,让火龙恢复原形似的。   克里冈曾经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扎利恩脑中回放,告诉他他到底犯了多严重的错误。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唯一的哥哥。”   那不单单是安慰,那还是警示。   “……克里冈大人。”   飞在前头的火探折返回来,似乎对主人的止步很不安。   “他们在全城搜索,一旦获得贵族许可就能与士兵结盟,我们现在时间不多。”   克里冈依旧盯着自己的弟弟。   肩头的小妖还在石化中,平日里飞速运转的大脑像是被一片坚硬的树片卡住,让他说不出什么话来。   “克里冈大人……”   “带路。”   青年终于吐出不带感□□彩的两个字,然后迈开脚步。   令人胆寒的僵持过后,扎利恩终于恢复思考。身下的温度并没有降低,这让他非常非常不舒服,但他没有开口抱怨,因为就算是一个惩罚也好,好歹能表明他是真心悔改的。   但愿这能使哥哥的心情稍微好一些。   大概拟定了二十条道歉的模式,但似乎都不会带来很理想的后果,就算他跪在这条火龙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责怪自己口误,火龙还是有可能砍断他的尾巴或双腿。   很小的时候,这种错误只发生过一次,但那是很小的时候,一切都情有可原。而且就算克里冈原谅了他,他还是得到了噩梦般的教训——克里冈把他压倒在身下,用力地朝他的脖子咬下去。   哥哥自然是避开了动脉和要害处,但鲜血还是流到地上,扎利恩的脖子火辣辣地疼,他却连哭都不敢哭。   “你再说一次,”克里冈微乎其微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你再说一次他的名字?”   “……我……我不是……”翅膀都没长硬的孩子眼泪汪汪。   “再说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我不会再说了……”   火龙又把身子探底了一点,黑舌轻轻碰到扎利恩的耳根处。   “你知道我的底线,查理。你我都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你听明白了么。”   扎利恩疯狂地点头。   “有我就够了,你想念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27)   已经离城镇的出口处很近了,凌乱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但听上去不像是士兵,更像是四处逃散的居民。   果不其然,四通八达的小道上出现了神情慌乱的男男女女,形势一度混乱。   出口肯定被紫袍牢牢把守,就居民的疏散速度来看,祭司们应该放出了什么具有攻击性的魔物进行大范围的搜捕。   和扎利恩他们擦肩而过的小妖也很多,光影却都很弱,就这一层面来讲,扎利恩是非常显眼的。只要排查他这个等级的光影,总能逮住他。   而且,他身上还有圣章的味道。   克里冈一个侧身,在拥挤的人潮中闪进一座散发着青苔味的木门里,随后跟进来的火探们将木门用力关上,‘吱呀’一声,嘈杂瞬间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克里冈没有停顿,径直走向流苏后面的楼梯口,两级一步地向上移动。   不消一会儿,刺眼的光芒又射进了扎利恩的眼睛里。他的哥哥现在正慢慢靠近屋顶的边缘,注视着街道上的形势。   蓝色小妖也偷偷瞄了一眼,他知道哥哥和自己一样,看到了那几只乌漆墨黑的生物。   “节制物。”   扎利恩小声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节制物不是活的,他们代表着祭司们自我节制的意志。通常情况下它们呈墨绿色,外形近似于消瘦且没有嘴巴的马,在它们应该长着五官的脸上,只有一个又长又尖的方锥体伸出。当锥体打开时,它们可以喷出绿色或黑色的毒液。   自我节制越厉害的祭司,或者说修行等级越高的祭司,召唤出来的节制物越强大,它们没有自我思想,是绝对忠于主人的恐怖分子。它们没有眼睛,却能通过方锥体感知周围的图像,并回传给主人。   扎利恩看到的这四只节制物虽然不是高级品,但硕大的体型也昭示了它们不好对付。   贵族男孩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另一幢建筑物的上方。   “军队来了吗。”他问。   “还没有,”火探答道,“不过我们可以赶在军队到来之前开路,只要大人您下令。”   克里冈抖抖肩头,让弟弟踱到地面上。   “不需要。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玩玩。”   不需要?   难道等军队来配合祭司对我们进行双面夹击?   扎利恩很想嚷嚷,嘴巴却越闭越紧。现在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在“柯米提斯”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之后,事情肯定不会简简单单就结束。   “柯米提斯一定会允许我的!”   这是小时候,他说过的话。   自打他出生以后,二哥只陪伴了他十八年,期间还遭到克里冈的百般阻挠,但扎利恩永远记得他鼓励自己去做每一件事。   想在最高的悬崖上学飞,可以,没问题;想把大哥的猎物藏起来,可以,没问题;想往草地小妖的头上撒尿,可以,没问题;想偷偷看一眼人类的世界,可以,没问题……   “你应该是自由的,我的弟弟,”柯米提斯在巨大的芒草之间穿行,扎利恩蹲坐在他的背上,因为年幼魔兽的柔软鳞甲还不能抵御芒草的锋利攻击,“你可以穿行在世界的每一处,冲破云端,俯瞰整片大陆。   “若果你匍匐在黑果古林的泥土里,古林结痂蜿蜒的触根会在你的脚下延伸,披着星光的种子在巨木间游离,在任意一颗水滴中生根发芽,就降落在你的脚边;若果你遨游在七水汪洋中,浩瀚无边的大海全是你的颜色,与你竞相往前的深渊巨兽会在深处散出点点光芒,奏起低沉的蓝色鸣音,告知你谁是这片空间的主宰;若果你盘踞在霍拉山之上,霍鹰会在你的羽翼之下飞翔,气流卷起的雪花在你身边盘旋,为你戴上银色的桂冠……   “而那个时候,你会知道自由有着怎样让人如饥似渴的味道。”   似懂非懂的蓝色孩子深呼吸了一下,好像立马就能闻到自由的味道般。但他嗅到的却是前方芒草被烧焦的火味。   “你这是要带我们的弟弟去哪儿,柯米提斯。”   克里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他半张着早已十分强壮的翅膀,慢慢走向风之怪。   柯米提斯放慢脚步。   “只是散个步,克里冈。”   “顺便灌输你那肮脏的思想和主张,对吧?”   “肮脏?这个嘛……随便你怎么说都好,但我想我有选择的权利……扎利恩也有。”   火龙踱到他们身边,虽是和柯米提斯对话,双眼却紧紧盯着他背上的孩子。   “扎利恩有我。”   听不懂两个哥哥的对话,却感觉到气氛紧张起来的扎利恩往后缩了缩,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一幅幅关于森林、海洋和苍穹的画面中,一下子被火龙的闯入惊扰,画面以支离破碎的方式从他脑中散去。他用小小的舌头舔着唇尖,有些害怕地看看大哥的眼睛,又看看二哥的后脑勺。   风之怪物微微偏过头:“你?你可不是他唯一的亲人,记得吗。”   克里冈眯起眼睛。   “但我可以是他唯一的兄长,”他轻声道,“必要的话。”   这次柯米提斯不做声了,趴在他背上的冰龙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   克里冈伸出翅膀,直直指向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过来,查理。”   扎利恩又看了看二哥的后脑勺,后者没有动弹,于是他用蹄子探了探大哥的翅膀尖,慢慢移到了黑色的火之怪物背上。   其实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说,他只是想开口,结束这令人难受的状态。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克里冈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飞了起来。   你应该是自由的……   扎利恩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句话。   你应该是自由的,我的弟弟。   所以在被克里冈无止境的禁足后,他夹杂着抱怨和愤怒的吼叫中出现了那么一句——   “你什么都不允许我做!你哪儿都不允许我去!连父亲都不曾这么管束过我!而且就连柯米提斯,也一定会允许我的!!”   那是在柯米提斯投靠神祗阵营后的一百五十年后,扎利恩刚刚年满一百六十八岁,他记得。   当时的克里冈是怎样一种表情?   扎利恩连回忆不敢去回忆。   他用力地摇着头,祈望时间能熄灭兄长的怒火。他甚至愿意这场和紫袍祭司的追捕游戏进行得更艰苦一些,这样,克里冈就不会分神去想别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28)   士兵们从另一个方向接连赶来,因为城中奉行寡头制的缘故,他们并不是统一受令于一人,而是从属于各个寡头。   寡头之间的区分象征也很明显,用颜色即可,比如扎利恩最喜欢的蓝色,就是夏桑家族的标志。夏桑家族主要做草药生意,甚至有一些连扎利恩都很少看见的草药都能兜卖,这让他觉得人类是非常神奇的物种。   扎利恩身处克迪莫拉斯城的消息暴露后,紫袍第一时间向城中最有权势的人们申请了支援,想必他们很清楚该目标有着强大的外援。只不过这个“外援”在他们心中应该和克里冈没有半点关系,这两兄弟合不来是路人皆知的事。   申请支援还有另一个原因:寡头是城中最强大的存在,他们身边往往有着魔力最高的魔物,是不可多得的战斗力。   扎利恩估计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法力,他跌落到谷底的身体和心灵都没有恢复,但好歹是在冰冷的石床上睡了几天,也进食过,真要打起来的话,区区几个人类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这里得强调一下,是“区区几个”人类,来的若是一整个军队的数量,他就没办法了。   走在大军前方的士兵有着鲜黄色的披风,每个人肩上都盘着一条红褐相间的双头蛇,正配合脚步声吞吐红信子。   扎利恩知道他们是斯提尔狄恩斯家族的御用兵,这个家族有非常悠久的历史,从他第一次踏入无法之地时就已经存在,并以宝石交易闻名于世。   不过他从未和该家族有过冲突,所以不晓得这些士兵们有什么通天本事。   “您这是……”小妖用非常谦卑的语气询问,“打算……血刃这座城市吗?”   沉默。   “好的,在下闭嘴就是了。”   克里冈半蹲在女儿墙后,注视着越走越近的武夫们,他能一眼认出所有的家族,不过这一次,他没打算焚城。   “让阿里斯行动。”他轻声下令。   蓝色小妖以微乎其微的动作挪移到兄长的身边,探出半边脑袋看戏。而且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高高竖起自己的大耳朵,减少了位置曝光的可能。   如果开打的话……他还在想,我是先干掉那个人类才对,还是先干掉那条蛇才对?   士兵们从远处涌入这条狭长的通道,准备和紫袍祭司们的节制兽汇合,青黑色的高头大马昂首挺胸,随时准备代替坚守在出城道两侧的主人们迎接贵客。   正在这时,一个人穿过匹匹黑马,停在士兵的面前。   军队窸窸窣窣地停了下来,这有些不容易,因为这条通道并不宽,加之士兵的数量有些庞大。   黄披风的司令官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报上了‘斯提尔狄恩斯’的名号。   有些健壮的紫袍祭司望着他。   “我们不在乎什么斯提尔狄恩斯,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要听命于我们的大祭司。”   司令官沉默了一下,而后反问。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小子?”   “那不重要。这次我们需要追捕的是一位行纪恶劣的要犯,如果稍有不慎,就会性命不保。大祭司希望你们能好好工作,不要到最后还需要我们去救助你们。”   从黄袍更换站姿的动作来看,他被激怒了。   “你先听好了,这儿是我们的地盘,允许你们这些不伦不类的施法者居住,已经是赐予你们的大恩大德,你们不要蹬鼻子上眼,否则大家谁都不好过。这次来,我们奉泰恩·斯提尔狄恩斯先生的命令,要求你们详细提供被追捕者的真实身份,以及你们知道的关于它的一切。”   “无可奉告。”   “……什么?”   “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情,你们只是莽夫,负责服从命令就好。解释得太多,你们也不一定能听懂。”   紫袍祭司冲他露出一个冷笑,脸上尽是轻蔑。而他身后的节制物们开始蹬着蹄子,像是在为他呐喊助威,并努力压倒着气焰嚣张的军队。   只有克里冈知道,节制物之所以开始烦躁,是他们身处远方的主人觉得不大对劲。   等你们想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那个怪物十分危险,只要能逮捕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如果无法活捉,提着尸体去见大祭司也可以。”   “如果你再以这种态度和我对话,”黄袍司令官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他,“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斯提尔狄恩斯护卫队将退出这次行动。”   “克迪莫拉斯城只有你们斯提尔狄恩斯家族么?多你们一队不多,少你们一队不少。”   黄袍们开始强烈地动摇,就连其他家族的士兵都在面面相觑。领队的可是斯提尔狄恩斯家族,不单是这座城,还可以说是整个西峰世界的中流砥柱,他们绝对至尊的地位容不得半点侮辱。   “你们的主人命令你们过来,就要懂得听命令,”紫袍向前一步,“蠢狗们。”   士兵们刚要对面前人动手,身边的门就被撞开,一个男孩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怀中抱着一只深蓝色的生物。   “救救它……”看到士兵们,他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救救它,拜托……你们是泰恩先生的手下吗?我一直在等你们……这是泰恩先生的玉佩,他曾经跟我说过有什么急事可以凭这个找到他……我的朋友受伤了,我想救他……”   “站住!!”   紫袍喝住受到惊吓的男孩。   “把它交出来!”   男孩迷茫地摇着头,显然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突然间,像是认出那身紫衣一般,他慌张地后退,向军队靠去。   “……是他们……”他结结巴巴地说,“……就是他们,封锁了我们这儿的所有人……不准我们离开半步……他们还打伤了我的母亲……”   紫袍满脸狰狞地扬起手:“蠢狗们!他手上就是犯人!——还不给我抢?!”   士兵们犹豫地看着各自的司令官,失去了先前的坚决。   “救救我们,救救我的朋友,带我去找泰恩先生,带我离开这里!”男孩的语调充满着惊恐,他把玉佩塞到黄袍司令官的手中,摇着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们想杀死我们——杀死我们所有人——”   身后的紫袍不再等待士兵们的动作,他转动手上的镯子,念叨狠毒的咒语。只见一路火焰凭空升起,瞬间吞噬了苦苦哀求的孩子。   士兵们尖叫着后退一大步,男孩凄惨的叫声在巷子间回向,原本只是骚动的节制物终于抬起上身,发出咆哮。   “——把他给我拿下!!”黄袍司令官也一边用自己的披风拍打着翻滚的孩子,一边大声怒吼。   面对向自己冲来的各色士兵,祭司往后退了几步,给自己立起一面屏障。   “你们这是违令!你们全部都该被绞死!”他仍在煽风点火,“你们应该去抓那个怪物!去抓那个怪物!!”   “你才是怪物!你无权处决我们克迪莫拉斯的居民!”   士兵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攻破了屏障,此时,紫袍的身后出现了更多的紫袍,一脸惊恐地看着巷子里混乱的局面和散发浓烟的火海。   “……请听我说——不要相信他——他是假的——他是假的!!”一位年老的祭祀还在试图挽回,但已经听不进任何话语的军人们向他投去长而锋利的铁矛,差点刺穿他的脑袋。   由火探阿里斯操纵的死人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趁着混乱消失在黑色的烟雾中,让蜂拥而至的军队径直扑向措手不及的祭祀们。   等你们想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29)   玉佩,是真的。   弄到一些寡头的小配饰对克里冈来说简直和眨眼睛一样容易,加之他们都喜欢信口开河,至于有没有真的在民间许下什么诺言,他们根本一无所知。等到那位司令官证实玉佩的真实性后,事情会更有意思。   让他不爽的是必须由他本人来演这出戏,因为跟在身边的火探们虽然武力高超,却都没有什么情商。   在那个拼尽全力为他灭火的司令官还在狠狠拍打地面的时候,他已经沿着弥漫至另一条街的火焰离开了战场。火探阿里斯虽然已经和他一起离开,但是当初他钓回了三个死人,还有两个混在紫袍的队伍中,他们可以使这场冲突升级——只要真的杀死几个士兵就行。   再没有什么比看着敌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更惬意的事了。那位半神自以为聪明地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最后还是得来收拾烂摊子。   火龙拍拍身上的灰尘。   现在的他不再是头缠白巾的贵族男孩,而变回了他最常幻化的模样:高大的、麦色皮肤的、红色披风的男人。   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出城大门走过去,士兵和祭司们光怪陆离的战斗已经蔓延至出口,没人有闲工夫管他。   于是他转身示意角落里的蓝色怪物出来。   扎利恩看着他,然后抬头看阿里斯。他可是第一次和久闻大名的火探‘阿里斯’站得那么近,他们从来没有什么直接接触,而且以前的自己寒气过重,几乎没有什么火怪愿意靠近自己。   阿里斯是兄长的得意干将,是火探中最高级别的战士,这表现在他实体物化时,不会变成没有钳子的螃蟹,而是变成人形。据说他可以使用紫色的火焰。紫火焰只比黑火焰低一个级别,也有着恐怖的威力。   不过和主人一样,平日里的阿里斯不怎么说话,更糟糕的是,扎利恩不能从他的表情揣摩他的情感——他的脸上盖着厚重的金属头盔,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不露出来。唯独双眼的位置有一条缝,只是看进去时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和你聊天很开心,当然,如果你能说话的话就更好了。”扎利恩冲他点点头,然后向大哥小跑过去。   阿里斯摆了一下胳膊,‘啪’的一声,重新汽化成了自然形态。   出了克迪莫拉斯城不久,就能闻到远处飘来的潮湿味道,扎利恩对这个味道不陌生,他上次独自一人趟过了整片莱尔湿地,为自己的生命争取一点点时间。   所以这个味道对他来说更近似于死亡的味道,中间还有什么东西在腐烂。   扎利恩在兄长的跨步间紧紧跟着,他现在还不能使用被厚绷带缠绕的翅膀,保守估计后天才能痊愈。加之那四片肉翼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般,疲软无力,让他有些不舒服。   所有的翅膀在这段路中都会有这种沉重感,他知道,还不用走到下一个城镇,就已经无法飞起来。   扎利恩不怀好意地想着女半神弗丽蒂兰的两大片羽翼该是怎样酸痛的累赘,然后轻笑出声。   克里冈停下脚步。   扎利恩马上闭嘴,看着前方蜿蜒的路。   城墙外部也有很多西峰居民,有几位正准备把从莱尔湿地捉到的生物带进城中叫卖的人类靠在门外,有些害怕又有些开心地观赏里面的混战,一点儿都没对大步流星走出来的男人和小妖感兴趣。   四周的堤岸零星分布着帐篷和火盘,游牧民族虽然不能进入克迪莫拉斯城居住,但紧贴城墙居住还是非常安全的,平日里有什么交易也很方便。   对现在的沉默非常不安的小妖试图寻找一些话题。   “就……要进入莱尔湿地了,对吧。我还记得我在湿地对面等你的样子,傻透了……”   沉默。   “你当时抱怨了一下莱尔湿地的水,不过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现在我是否可以冒昧地开口问了……那湿地里的水对你造成的伤害到底有多严重?”   沉默。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皮肉伤……”   “阿里斯。”   “这儿,大人。”   “带他们退下,我要和我的弟弟私下谈谈。”   “遵命,大人。”   周遭炎热的温度一点点下降到常温,世界变得安静,就连城中短兵相接的战斗声都好像从天的另一边传来似的遥远。扎利恩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全身的伤口都开始放大自身的疼痛,让他觉得就算克里冈不处罚他,这些旧伤也能杀了他。   火龙又开始慢慢迈开步伐。扎利恩在跟上去和往回跑两者之间取舍了很久,才磨叽地沿着他的脚印向前爬。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石子路变得越来越稀疏,杂草则越来越高,很快就淹没了小小的怪物,他不得不加快速度才不至于跟丢前面的男人。空气的湿度重了起来,湿地的味道也愈加浓厚,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扎利恩周围,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想起自己跪在湿地的那头,绝望地看着茫茫死水的样子。   他累得只要低下头就能沉睡过去,但他一直不肯闭上眼睛,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维持人类的外貌,不让自己的魔力踪迹外泄。那时候的空气中除了水的味道和腐烂的味道,还有火的味道。   “跑!”哥哥将他推出大门,“跑!——在莱尔那头等我!”   而后大门狠狠地关上,颤抖着后退的扎利恩还摔了一个大跟头。   他仿佛在湿地尽头跪了一个世纪,微风吹拂水面上的白草,让他陷入一种无法感知时间流逝的恍惚中。   而在这恍惚中,兄长踏着火路走来。   他的身上全是血,右脚微跛,因为已无法控制全身的魔力而露出长长的尾巴。他想开口喊弟弟的名字,却跌进了湿地中,莱尔的死水啃食他的全身,发出烈火被浇熄的水汽声响,黑红色的翅膀瞬间从他背后长出,人类的面容变成满口利齿的黑色怪物。   扎利恩一边哭,一边跑进水里。他紧紧抱着虽不能在维持人形,但仍能控制体格大小的火龙,全然不顾他那炽热的火之血流伤得他皮开肉绽。   他声嘶力竭地恳求哥哥不要睡去,然后用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其拖上了干燥的地面。那时的他根本无法帮其疗伤,只能用冰块聚焦烈阳,自草丛中生起团团火焰。   火焰受到吸引般往火龙靠拢,干燥和高温在扎利恩的手上了身上烤出一道道裂痕,他却只是跪在一旁一动不动,悲哀地注视着哥哥的眼睛,直至体内冰冷的血液顺着身体皲裂处流出,蒸发在空气中。   莱尔湿地的味道,对扎利恩来说就是死亡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30)      小妖一头撞上了男人的腿,后退几步。   身下燃起火焰,吓了他一跳,不过火焰很快以螺旋方式向外延伸,在齐腰深的杂草中烧出一大圈有着天然屏障的地域。   别慌……   扎利恩呆立在圆心处,用小尾巴拉扯自己的头皮,强迫自己抬头直视奇高无比的男人。   克里冈也看着他,不过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一种类似打量的眼光注视着。   “我们是要谈谈……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吗?”   克里冈盘腿坐在他的面前,没有接话。   扎利恩又舔了一下唇尖。虽然不用再高昂着头说话,但平视反而更可怕啊……   “莱尔湿地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听说湿地那边就是夏尼弗莉坎,要过去还是需要一点准备的……”   夏尼弗莉坎在古代语中是“深不可测的地宫”之意,不过通用语的名字扎利恩恰好也知道,叫做“腐鼠沼泽”,以沼泽中住着的恶心沼泽鼠得名。   “听说下面生活着一种老鼠……它们一辈子都活在沼泽中,所以全身腐烂,但它们并不会死。只要有人失足,掉了下去,在他的肺里填满泥水死亡之前,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和这些食肉的鼠类共存……真是一个完美的睡前故事,对不对?”   “你说,你看到了一颗山巅石。”   “……嗯?……嗯……嗯。”   “然后呢?”   来了!   扎利恩把长脖子慢慢往后缩。   “然后……我觉得……他们开价……太……贵……了。”   “就因为那是和神有关的东西。”   “是的……就因为那是和他们有关的……东西……这真是……太……让人……不舒服了……对吧?”   “一颗山巅石。”   “嗯。”   “你知道吗,查理,”男人俯下身子,和小妖靠得很近,“柯米提斯现在和他们一起,正走在这些山巅石上。”   扎利恩告诉自己不准撒腿逃跑。   “你想他?”   “……不……”   “你也想过去?”   “……什么……不!”扎利恩极其害怕自己的意思被扭曲成这个样子,这简直就是在给克里冈一个杀死他的理由,“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没有那么想过!一秒都没有!!”   “想和柯米提斯待在一起?”   “听我说,现在我们谈话的走向已经完全偏离了,这样下去对我很危险,我必须跟你澄清——”   “从小开始,你始终觉得我对待你的方式是错误的,”男人冷冷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可怕的笑容,“我每阻止你一次,就给你一次歌颂柯米提斯的机会。”   扎利恩疯了似地摇头。   他在笑……他在笑……完了,他在笑……   “……我可以插话吗……”   “在你心中,拿我和他比较了多少次?”   “……我说……”   “在你心中,咒骂了我多少次?”   “……那个……”   克里冈还沉浸在自己的低语中,他的声调越发轻细:“五百年了,扎利恩,五百年都不能让你忘记那个东西。”   扎利恩不知道在心中扬起的是什么感觉,但他紧绷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支撑着他说出他从不敢说出的话。   “……他不是那个东西,他是我的哥哥。”   话音还未落,一只大手就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扯到男人面前。   “我才是你的哥哥。我是你唯一的哥哥。”   “柯米提斯是赫塔洛斯和歇米弗兰娜的孩子!是你克里冈的二弟,是我和修尔修拉的二哥!”小妖从被钳住的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克里冈的瞳孔中燃起熊熊火焰,他的指尖变得粗糙锋利,黑得发亮的鳞甲自他的额头浮现。   “他只是选择了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他到底犯了什么大罪!他没有错!!”   “他站在手刃母亲的凶手身旁谄谀献媚,你管这叫没有错?”   “青铜之战不是他发动的,不要把错全部推到他的身上——就算他是我们的敌人,你也无法将他的名字从家族中剔除出去!父亲说过,永远不要对过去说谎!!”   小妖被狠狠扔在地上,折断的肉翼压在身下,传来一阵令人差点晕厥的刺痛。   “翅膀长硬了,扎利恩。”   火龙冷冷的抛下一句话。火红的披风已经变色,像纹路一样捆绑在他的身上,加之背部穿出的脊椎骨节,使他已经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恐怖样子。   “不是我翅膀长硬了……是你翅膀变软了,克里冈!”   “再说一次。”   男人站立起来,蝴蝶骨变得宽大,两片龙翼刺破皮肉伸出,宽如城墙。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讨厌柯米提斯——你害怕他!”   “我?害怕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那绝对是害怕的感情,我不会读错!”小妖挣扎着翻身,全然顾不上肉翼剧烈的疼痛,“如果你是觉得他为家族蒙羞,他的名字只会让你轻蔑!如果你是觉得他罪该万死,他的名字只会让你唾骂!但如果你是觉得他可怕——你会连提都不愿意提他的名字!!”   “我从不害怕任何人!”   “那就承认他是你的兄弟!——可耻也好,愤怒也好,他都是你和我的兄弟——”   “他不配做我的兄弟!”   “那我呢!”   扎利恩大声问道。   “我呢!?”   火龙似乎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背上的火焰一下子变得数丈高。他盯着地上的小东西,似乎不敢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   “要什么资格才配做你灭世之王的兄弟?——看看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克里冈!看看我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只能隐姓埋名躲在你的阴影里,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现在羞愧得都不敢说出父亲的名讳!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吗?你以为我不希望做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吗!?——你以为我不希望做一个让你骄傲的兄弟吗!!?”   扎利恩发着抖向旁边走去,但以奇怪姿势弯折的肉翼让他失去平衡,根本迈不开步子。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剔除血缘的关系?……对,是的!我每天都想着柯米提斯,没有错——我每天都胆战心惊地想着柯米提斯!想着如果我不能变得更强大的话,我就会变得和他一样,被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如果我不能变得更强大的话,你就会对我说,我没有资格做你克里冈的弟弟——”   走不动的小妖索性一屁股坐在草灰上,没有预兆地哭了起来。他仰着头,像摔跤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   “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没有资格做你的弟弟!……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事情——这不是……如果你……如果你不要我了怎么办呜哇哇哇!!!!!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对不起……对不起!!!!!呜哇哇哇……” 作者有话要说:     ☆、(31)   哭出来是扎利恩计划过的一条活路,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吵着吵着不受控制,真的哭出来了。而且嚎啕大哭的头三分钟里,他压根没想起来计划中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一直扯着嗓子,像傻瓜一样乱吼。   这些天顶着这样一幅身躯生活,他也着实委屈,本来就不是隐忍的性格,找到机会大哭一场根本收不住,嘴里胡乱喊着什么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先道歉再说。   不过扎利恩哭起来的时候有些奇怪,他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哭,而且只要开始,就没有预兆,他若是停,也没有预兆。小时候母亲还不晓得怎么哄他,他突然间嘴一闭,哭声就停住了。每每看得父亲是一脸佩服,总以为是母亲有什么绝世高招。   这次也一样,委屈和害怕的情绪过去后,小妖一下子止住了吵闹的哭声,合起嘴巴,把高昂的头垂下,用小爪子搓着鼻涕。   他胡乱揉了一下眼睛,吸着鼻子,不敢看面前的人。   现在他可以好好回想自己喊了什么了,提心吊胆了几百年的话题真要讲出来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事,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他都说了,这种危机情况下耍小聪明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说出来反倒一身轻松。   脸是丢尽了,现在小妖是一副要杀要剐都随便的态度,就算对方扭头就走,他也得把剩下的路走完,就算对方将他暴打一顿,他也可以用安恩尼萨医师给的药慢慢疗伤……   男人从他大哭开始就没动弹过,但是火焰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如果扎利恩没猜错,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半人半兽的怪物,而是像模像样的人类躯壳。   扎利恩小声地吸着鼻涕,断翼的疼痛蔓延到整个背部,甚至让他的右爪微微颤抖,但他没有试图施法抑制这股疼痛,他得保存体力,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受更重的伤。他盯着散落草灰的泥地,余光能看到火之人的双脚。   半晌,男人才挪动一下。   他向前小迈两步,然后又停下来。扎利恩紧紧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要躲,也不要试图防御,要等事情全部过去以后,将仅剩的寒气用来疗伤……现在除了保命,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那只曾经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手伸了过来,碰到侧腹的一刻他还是惶恐地往旁边闪了一下,但那有力的五指将他抓住,而后举起,平放在另一只手圈成的怀中。   “翅膀抬起来。”   克里冈的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   小妖屏着呼吸,光顾着意识火的力量,没能反应突如其来的话语。   “翅膀。”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扎利恩马上忍着痛,把受伤的那片肉翼展现在兄长面前。固定构件已经摔坏了,翼尖朝下耷拉着,周围因淤血而红肿。   男人用手指捏住肉翼根部,将其轻轻反盖在小妖身上,以免再次碰到伤口。   他抬头吹出一丝火汽,终于再次朝着莱尔湿地进发。不出几秒,被火汽召唤来的阿里斯很快便让周遭的温度上升不少。他跟在主人身侧,等待命令。   “都搜查过了么。”   “是的,找到几个符合要求的,正把其中一只往这边赶。”   “后面有什么动静。”   “祭司们为了避免伤亡已经进行了躲藏,但私人兵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提尔狄和拉雯呢。”   “已经脱离死者躯体归队了,大人需要亲自问话么。”   “不必,回来就好。”克里冈动动手指,“把查理的药拿过来。”   “遵命,大人。”   阿里斯闪烁一下,消失在主人的右后方。   男人显然是不打算再追究关于‘柯米提斯’的任何问题,原本视死如归的扎利恩又恢复成极度紧张的状态,他可没办法一直逞英雄。如坐针毡地卧在兄长怀里,虽然瑟瑟发抖,却连擤鼻都不再敢,生怕发出任何声响。既然对方不再坚持,自己当然不能继续找死。   但就在这吓人的气氛中,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扎利恩自己被吓了一大跳,低头咬着爪子,抖得更厉害了。哭过之后,他不仅要面对翅膀疼痛的事实,还要面对今天不曾吃过晚饭的事实。   为什么大哭能让肚子饿得更厉害,他一直想不明白。   但环抱着他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再开口为难,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恶语相向,只是一如既往地闭着嘴巴,大步向前走。   野草越来越高,很多行者没注意脚下的危险,就直接掉进湿地中丧生。因为杂草过密的关系,什么地方有水根本无从辨别。水下还有肉食性的水藤在伺机行动,它们的根和野草连在一起,人们走到什么位置,它们一清二楚,只要突然跨进水中,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溺水者牢牢缠住,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留。   克里冈自然是有恃无恐,他踏着黑火就可以直接走过去。但黑火能在湿地上留下一条安全的道路,让后来到的人们也可以踏着这条路轻松穿越莱尔湿地。他可没这么好心,更何况身后全是不怀好意的追杀者。   刚出克迪莫拉斯城的时候,他就吩咐手下去寻找居住在野草中的一种软体生物,这种生物若是发动攻击,也算是极其危险,但比它们更强大的人可以采取武力将其震慑,使它们在短时间内听话。   用武力震慑他人从来都是克里冈的拿手好戏,他不会吝啬每一次使用暴力的机会,所以乘坐这种生物过到对岸无疑是一种好选择。不过王虫虽然危险,却是非常内敛的生物,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观念代代存活,要找到他们也是需要一些时间和技巧的。   阿里斯驾着一只硕大王虫出现在克里冈面前时,他还算满意,它的触须上滴着血,看样子会听话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扎利恩大人的药品。”   “很好。你把城里的情况给我盯着点儿。”   “知道了。”   克里冈坐在大型软体动物的背上时,它没有任何反抗,看样子受到的教训还是非常惨烈的,这让扎利恩心中不免泛起两三秒的同情。甚至不用下令,王虫就可怜兮兮地转向莱尔湿地,主动挪动肥胖的身子前进。   扎利恩躺在兄长的腿上,仍旧咬着爪子,试图抑制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周围的气氛非常凝重,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找话说。   冰冷的药水敷在背上的时候,小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回头看。   “把这儿冰冻,我要把骨头接上。”克里冈点了点小妖肉翼的根部。   扎利恩没有多问,只是乖乖地照做。   他能感觉到兄长在自己翼尖上来回忙活,虽然隔绝了剧烈痛感,转化成阵阵麻木,但推挤和拉扯感依然存在,这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褐发男人把损坏的固定构件拆了下来,往弯折处上药,他的动作干脆利索,很快就将小翅膀打理完毕。然后他将小妖放到坐骑背上,用修长的十指按摩其酸胀的脖子,还拉了一下对方的小下巴。   耷拉着耳朵的蓝色怪物转回头,不安地对上了兄长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32)      双方都没有说话,但扎利恩觉得哥哥的眼神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他以前从未见过。炽热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背,潮湿感再次充盈在身体周围,明明没有交流,扎利恩却渐渐地放松下来,心跳也恢复到了正常的频率。现在的感觉舒服多了。   行进过半,反倒是克里冈打破了只有红王虫往前行进的单调‘沙沙’声。   “你也该搬走了。”   扎利恩微微歪过头,投来不解的表情。   “周围全都是人类的城镇,按照他们砍伐树木的速度来看,你的第一层警戒线撑不了多久。”   “……”   “母亲已经不在了,守着她的土地根本没有意义。”   “……也许对你、咳咳,”哭过之后的声带黏在一起,小妖差点被自己呛到,“……也许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对谁来说都没有意义。”   “就算你说的没有错,我也不想离开乱影森林……我不奢求你理解,但我必须守在那儿,哪怕那儿真的是我的葬身之地……我知道我很弱,没有你那么强大,可是我也有我能做的事情,就算是我无理取闹的任性也好,我也就只有这一个愿望……”   “我从没有说过你很弱。”   “你从没有明着说过。”扎利恩不再看他,他觉得自己的胃现在非常不舒服。   克里冈眯着红色的眼睛,看着弟弟有些许气急的背影。   “话说回来,你说你希望让我感到骄傲?”   大手又伸了回来,抚摸小妖的耳朵,用着以前帮其清理羽毛一样的力道。   弟弟显然觉得重提这个话题有些丢脸,没有答话。   “从简单的事开始如何?”   扎利恩不情不愿地再次回头看他。   “……什么简单的。”   “下一次狂欢节,和我一起出席。”   “出席?……你要知道,我从没有——”   “我知道。”   小妖沉默了片刻。   百鬼狂欢至今已经举办四次了,原本是为了庆祝大战的结束,后来慢慢变成了魔怪世界里象征身份地位的碰面和相亲会。   埋葬母亲的事,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一直萦绕在克里冈年幼的心头,使他错过了头两次的举办。后来他在各地游荡,觉得这种狂欢会不去也罢,便一直没有前往露面的打算。这次受到兄长的邀约,他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也不是不行……但我先声明,我既不知道流程,也不晓得礼节!”   “这不必担心。”克里冈轻笑一声,“只要让大家看到这是我弟弟查理,就够了。”   扎利恩翘了一下尾巴,扭开头。心头泛起一丝丝奇怪的感觉,让他又开始有点想哭。   背上的冰融化了一些,些许疼痛传来,反而让脑袋陷入激灵前的昏沉状态,王虫向前游动的拨水声有些好听,这也是第一次,扎利恩有着他终于可以和大哥聊天的感觉。   “……克里冈?”   男人望向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你想念修尔修拉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经常会想到他……梦到他,偶尔。他刚出生的时候,我高兴坏了……”   “对。你把整个科洛丘都冰了起来,母亲的洞口挤满了前去告状的家伙。”   “……嗯咳,这个我可以解释一下,不过,我是说……我想说的是——”   “修尔修拉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查理。”   “……”扎利恩放下爪子,有些失焦地盯着湿地白草,“……我知道。”   “我们进入初年以前都处在危险期,有时候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   “我知道……”   扎利恩低下头,没有继续未完的话。他不懂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难受,当修尔修拉夭折的时候,他在他的墓前守了七天七夜。   “我梦到修尔修拉的时候,他总是在母亲的地宫中安静地躺着,眼睛刚刚睁开,对什么都感兴趣……有时候母亲会走过来,对我笑,有时候不会……你想念母亲么?”   “我想念。却从不去想。”   “……真令人羡慕。”扎利恩看向远方,“真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害怕的东西。”   男人轻轻绕着绷带,不置可否。   小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那些曾经让他恍惚的白草左右摇摆着,扬起与死亡挂着等号的气息湿地,与他试图寻找的任何一点点与幸福有关的往事融合在一起。   扎利恩有些惊讶自己还能将青铜之战往前的事记起来,他记得科洛丘上和伙伴的追逐,记得为了迁徙而从自家门前经过的远古怪兽,记得红米斯花和蓝米斯花的香味,记得自己总是站在母亲的洞口,等着大哥来带他去玩。真正愿意回忆的时候,幸福的记忆并不算少,它们一般和冬天有关、和母亲有关、和克里冈有关……   ——从小开始,你始终觉得我对待你的方式是错误的……   不对,我并不觉得你对待我的方式是错误的。扎利恩在心中默默念着,如果正确的方式是对我放任不管,我宁可一直做那个需要管束的孩子。   突然一阵摇晃,还不等将疑问化为语言,扎利恩就被克里冈紧紧抓住,虽然翅膀上的剧痛再一次深切地传来,但在亲眼看见骑在身下的红王虫被戳穿好几十个窟窿后他就完全不计较了。   “什——什么——”   “水藤。”   “——水——水藤怎么会——”   “不清楚。”克里冈在剧烈抽搐的坐骑背上站了起来,“抓紧。”   “……我……”扎利恩还没来得及说话,水藤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击,它们就像一根根尖刺,将漫步在湿地上的猎物处刑得体无完肤。于是扎利恩飞快地爬到哥哥的脖子上,牢牢地趴着,不敢动弹。   克里冈抛下正在下沉的红王虫尸体,腾空一跃,避开了水藤的骚扰,在他落到湿地上的浮萍处时,扎利恩听到了‘咝咝’响,那是种一听就知道一定很痛的声音,一个多世纪以前,他只听到过一次。   但克里冈完全没有叫喊,只是伸手招出火焰斩断蜂拥而至的水藤,然后继续向前跳跃。   灭世之王的披风幻化成一片火海,如星火燎原一样将连在一起的浮萍全部点燃,腐臭的湿地上方布满熊熊火焰,红绿相间,美轮美奂,是扎利恩幼年时都很少见过的景象。   虽然烈火让他头疼得快要作呕,他还是紧紧闭着眼睛,努力撑着。   在火的簇拥下,克里冈的动作更快了一些,不管多少水藤腾空而起,都被拦腰砍断,淡粉色的液体四处喷洒,覆盖了一大片的水面,非常恶心。   沼泽地在前方慢慢浮现的时候,受到严重挫败的水藤终于看清自己不是对手,蜷着条条断肢,沉入水底下。红色的火焰随着水藤的撤退,全部熄灭,炎热的感觉被一桶冰水冲走一样使扎利恩感到痛快,克里冈弯腰停在泥地上,让他有时间自己缓过来。   背上的小妖怪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睁开眼睛,又可以自由呼吸了,虽然不祥的味道还是不肯退散。   周围是褐黑色的泥土,向前方起起伏伏地延伸着。莱尔湿地的岸边还有和先前一样的野草,不过没有那么高,也没有那么密,像是已经准备好随时为接下来的沼泽让路一般。   这就是我一百五十年前跪过的地方……扎利恩顺着男人的身子爬到地上,左顾右盼地试图找到确切的地点,但几分钟后他就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33)   “……啊……一旦跨过去,我的生命又要开始书写新的篇章。”已经从黑暗的情绪中彻底恢复过来的小妖扬起双爪,试着感慨了一下,“我可从没在无法之地走那么远!冒险总能让人感到迫不及待!虽然我希望能先填填肚子,再想一下为什么会遭到袭击,但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美食的地方,所以先过了夏尼弗莉坎再考虑也未尝不可……”   小妖突然停住了话头,他看到了克里冈可怕的双脚,一百五十年前的画面又一次浮现眼前。   克里冈碰到莱尔湿地的死水时,会受到类似普通人‘灼伤’的伤害,虽然听上去有些讽刺,但却是事实。他的双脚可以用血肉模糊来形容,当年他失去力气跌进湿地中,是扎利恩发了疯地把他往岸上抬,才没有造成大的损伤。   “……克里冈,你的……”   “我们需要有人来带路。”没让他说完,灭世者迈步走开了。   扎利恩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还在冒着火星的莱尔湿地,小跑着跟上了哥哥的脚步。   在沼泽和湿地的中央地带有一条近乎安全的泥地,如果技巧够好,还能在这条细长的屏障上面搭棚起火,做一下休整。当然,扎利恩没见过实例,但他能从久远的年代中找到人类留下来的痕迹。   除开黑火余下的燃烧声不谈,四周死寂得很,很容易给人一种过于安逸的错觉,但纵观前后,均是绝境,也是件哭笑不得的事情。   “那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虫和水藤不是共存的么?”   看着哥哥不停地把手埋进土里,扎利恩开口问。   “水藤的习性被改变了,谁干的我不清楚,我也不在乎。”   “……会不会是弗丽蒂兰?”   “她没这种头脑。”   “那水藤应该也会攻击她吧?”   “会。”   “可真是好消息!不过说到这儿……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到我们身后了?”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一样,扎利恩又回头看了一眼。   “拖着她那帮无能的累赘?不。”克里冈左右嗅了一下,而后弯腰继续把手□□泥土里,地表以下瞬间被烈火照得通红,“但也不会拉得太远。”   “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把她了解透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扎利恩努力理解了一下这句话。   没有理由啊……那个婆娘从来只会找我麻烦,真要说了解的话,也应该是我更了解她才对。   “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总是抓着我们俩不放?一天到晚扬言要把我和你怎么怎么地……”   “等你安全复原了,我们再考虑这些问题。”   “……”扎利恩有些怀疑地看着哥哥。   很可疑,转移话题一直是我的专长。   “你不是把她了解透了吗……而且以前只要有人找我们麻烦,你总要问出幕后黑手,然后反击的……”   “这次没有什么幕后黑手,那女人自己就是幕后黑手,也许是给自己找存在感,也许是生下来脑子就坏了,”克里冈摊开双手,“最近的半神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对她根本不用如此在意。”   很可疑,他说话的语速从没有这么快过。   “不用在意?……对她不用在意!?你知道她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吗?——她都快把乱影森林当成自己的家了!”   “我向你保证,查理,只要我和她碰面,我一定把她烧成灰送给你。”   骗子。   “你击溃过她吗?”   “……什么?”   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和她碰过面吗?”   克里冈直起腰,看着地上的小家伙,不说话。   “——你们碰过面吗?我觉得你们碰过面,不是指在我王宫里的那次,是在这整件事情发生之前!——但她没有变成一团灰,所以我只能相信你们从未见过对方。如果这是真的,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你了解她什么?——她从来没有对你下过手!我曾经一度以为是我的问题,但她每次都大放厥词在干掉我之后要去对付你——这看起来明明像我们的问题,但总是我在战斗!你只会睡在你的火山里,跟我保证你做不到的事情!——但如果你一!早!就!知!道!弗丽蒂兰想干什么,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才哭停没多久的小妖再次跳脚。他也不想这样,但他发现旅程进行得越远,他感到越压抑,而且自己这么多年来受的苦似乎都和兄长有关,这一点着实让人忍无可忍。   “那你说,是你搬来我这儿,还是我搬去你那儿?让我们互相排斥的特性把对方折磨得生不如死?”不打算正面回答问题的男人直起身来,表情再次变得冷冷的。   “互相折磨?”扎利恩冲哥哥挑起眉头,“不,我不这样想,从来只有你折磨我的份,至于折磨你,我可没那么厉害——”   “真是够了,扎利恩。”   “我?——我!?——现在又是我够了?——克里冈!从小到大,一直强调自己更强的那个不是我!挤兑兄弟的那个不是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那个不是我!母亲刚死就迫不及待远走高飞的那个更不是我!!还我折磨你……”   克里冈龇了一下牙,甩头继续往北走。   “嘿——!你以为这样就完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听到了吗,克里冈?既然你还念兄弟旧情来帮我,我们就得把这事解决了!嘿!嘿!!”   扎利恩追了上去,但克里冈没有再搭一句话。   不曾停止过的争吵。   强壮的男人光着膀子,正单膝跪地,用紫得发蓝的火焰灼烧泥地的深层。他透过厚重的头盔缝隙,看着那只小妖怪绕着圈对自己的主人嚷嚷。   主人曾经说过,只要和自己弟弟待在一起,就会响起不停歇的争吵。   看来是真的。   但让他不解的是,明明从不曾来往,主人却要求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令弟的消息带回火山。谁又惹那个孩子生气了,谁又和那个孩子做朋友了,谁又带那个孩子去人类的村子里游玩了……   每当他汇报时,那匍匐在熔浆上、几乎和洞口一样巨大的火龙从不曾睁开眼睛。但有时候,他会喷出足以融化岩石的鼻息,有时候,他又会难以察觉地牵扯一下嘴角,仿佛在笑。   而这一次……   阿里斯低下头,看着终于有动静的土地,收回手。   这一次,主人明明知道女半神弗丽蒂兰是带着圣章去找扎利恩的……   不过主人在想什么他从来不问,也不去揣摩,他知道那条狂躁的火龙非常痛恨手下越俎代庖,问一些不应该问的事。   曾经,他也怀疑过主人根本看不起远在乱影森林里的弟弟,那个孩子除了闯祸,似乎什么都不会。但现在,他不再这样想了。主人能因为那个孩子的哭声而压下冲天的重重怒火,变得束手无策,这可是自己诞生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34)   克里冈双手抱肩,看着大跨步走来的手下。   小妖的嘴还没停下,但已经从嚣张的质问和猜疑变成了一贯的自言自语,他每次对大哥耍横,都不敢超过两分钟。不过放弃质问不等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现在的兄长对他来说就像一个未知数,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像另有谋划似的,这给他带来及其不舒服的感觉,也让他多长了个心眼。   “他答应带路,大人。”   阿里斯把手中乱蹬双脚的大鼻子地灵举到主人面前。   地灵通常住在泥地下方,人类捕捉地灵的方法是种植一种有着长长须根的植物,如果地灵偷吃,须根就会将它们缠住。这时候,把植物挖出来就行了。   克里冈可没有种植物的耐心和嗜好,他命令火探直接往泥里喷火,把这些小东西烧出来。   地灵还在挣扎,并用地灵语大声地骂着脏话。   克里冈伸出手指,看准他张嘴的时机,射出一团火球。地灵一下子捂住喉咙,眼球向外突出,耳洞和鼻孔喷出恐怖的浓烟。   紧接着,他紧闭的嘴角处像瀑布一样淌出血来,就连他的□□,也滴滴答答地留着黄红相间的粘稠物。   还在抱怨的扎利恩也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哥哥把地灵的内脏给烧了。   “把他挂起来,再去抓一只安静的。”克里冈冷冷地说,“如果都不愿意安静,告诉他们,这里有的是地方将他们挂在一起。”   阿里斯点点头,提着恶心的尸体走开了。   这虽然不是扎利恩第一次看到兄长实施暴行,但每次都会引起他的不适。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放下前肢,开始环顾四周在忙活着的火探们。这些不知疲劳的仆人对大地的灼烧让自己脚下也开始升温,他不得不像跳舞一样不停地往旁边跳。跳到兄长身后时,正好又看见了他那有些发黑的双足,和带着斑点的长袍。   湿地水伤。扎利恩吐了下舌头,强迫自己扭头不去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瞄向可怕的伤口。   我才不管呢,谁叫你不愿和我说实话,这是报应。   我才不管呢。   我才不管呢。   我才……   扎利恩深吸一口气,偷偷伸出了爪子。他往上方偷瞄一眼,哥哥正在审查手下的工作进展,没有时间搭理脚边的他。你看起来也不觉得疼嘛,我干嘛要管。   扎利恩的爪子放在了对方的脚踝处。   但……硬是要管一管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刺痛的冰冷感传来时,火龙猛地扯起自己的披风,像是受到了袭击一样往旁边退。   “别动,别动!”   小妖跟上去,继续把爪子按在伤口处。   湛蓝色的小碎冰在伤口处爬过,呈现菱形网格交错的样子。一路碎冰消失后,又一路碎冰按着原来的路线蔓延而上,又一路,又一路,循环往复,直到血淋淋的伤痕慢慢减淡,恢复正常的肤色和纹路为止。   “……呼咻,我也没多少力气了,帮你做到这样也别嫌弃。还有一点伤痕,在这儿,不过不是湿地造成的,是我的冰稍微有点冻伤了你,不算大碍,”扎利恩收回爪子,抬头道,“你可以应付吧?”   克里冈的视线从脚上转到他的脸上。   小妖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别这样看着我,你让我瘆的慌……我、我的冰会给你带来伤害,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我也得说,就我俩现在的实力差距来看这点儿事不值得你发什么火,而且我个人觉得这可比湿地水伤好多了……你不这样觉得……?”   被用力抱起来的时候扎利恩觉得自己死定了,他双爪扯着地上的杂草,但还是被高高举起。脑海中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哥不喜欢自己擅自做主把冰法施在他的身上。   “我可以解释!!——那是湿地水伤——我觉得治疗一下比较好——我是说——那东西会啃噬你的火焰,我之前是见过的——啊啊嗷嗷!”   脖子传来的疼痛他一点儿都不陌生,有时候,大哥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冲他乱咬一通,严重的时候还会出血。   “——嘿!!”   小妖委屈地捂着被咬的地方,忿忿不平地瞪着恩将仇报的兄长。   但克里冈的表情非常柔和,不像发火的样子。   “我也觉得好多了。”他说。   “——好——好多了你还咬我!!?”   男人没说话,只是拔开小爪子,抚了一下自己留下的咬痕。   “你到底是脑子秀逗了,还是饿了!?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勉强可以理解,前者的话就没救了,我告诉你!”扎利恩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扭来扭去想要挣脱,但兄长毫不减弱的力道压根没给他机会。   “饿了。”   男人轻笑一声。   “饿了就去吃!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饿肚子么?不想吃地灵就吃你的火探!别吃我!”   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的小妖并没发现兄长眼中的变化,那道光在克里冈的瞳孔间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了。   “填不饱的,”他低声道,“习惯了。”   “什么——嗷!!”   又被咬了一口的小妖使出吃奶的劲推搡男人的脑袋。   “你真是疯了,克里冈!”   火龙啃着小妖的大耳朵,没有放手的意思。   火探阿里斯提着一只新抓到的地灵,拿捏不准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向主人汇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打断他们,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于是他站在远处,等着两兄弟的打闹结束。   扎利恩反口咬住在自己背上乱来的手腕,生气地拽着。手腕的主人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他挠着小妖的肚皮,让小妖发出一连咯咯咯的声音,被迫吐出口中的东西。   “呼……你——死定了,克里冈!”   “请便。”   男人松开手,蓝色的小怪物怒吼一声,向他的脸扑过去,让他一个重心不稳,向后跌到了泥地上。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高大的男人不见了,一只和蓝色小妖差不多大小的红色火龙出现在扎利恩身下,龇着尖利的龙牙无声笑着。   “我说过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扎利恩一点都不想看到那张讨厌的脸,只顾着用爪子和尾巴朝他乱挠,“不要咬我的脖子——不要咬我!!——你知道有多疼吗!你知道有时候一整个星期都不会愈合吗!你这个——混账——”   火龙像是对这段话做了回应,又一次咬向小妖的下巴处。   “——你聋了吗!!!”   扎利恩后退一步,索性也张开大嘴,直接咬向火龙的脑袋。   两只小小的东西就在泥地里翻来滚去地打闹了数十分钟之久,他们周围的野草时而冒出红如朝霞的火星,时而结上白如星辰的冰霜,红和白交替着,钩织出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美丽景象。   阿里斯看着身下闪烁摇曳的野草,似乎能看到很久以前,在草原上玩耍的两条巨兽,他们身边是怎样一副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   不曾停止过的争吵,嗯?   似乎也不尽然是这样嘛。   他耸耸肩,用火笼困住瑟瑟发抖的地灵,然后转身面向雾气朦胧的莱尔湿地,让级别比较低的火探同伴们为他打探克迪莫拉斯城的最新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35)      克里冈开始舔那双大耳朵的时候,扎利恩还恶狠狠地给了他一爪,火龙的下巴处立马出现了三道抓痕。   克里冈看了他一下,继续舔。于是扎利恩又给了他一爪。   来回几次后,扎利恩不情不愿地伸着懒腰,让对方给自己做清理。   “不准咬我。”他闭着眼睛说。   火龙趴在他身上,小心地避开了刚包扎好的断翼,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脖子。   克里冈的舌头上有倒刺,舔在身上非常舒服,这是小时候扎利恩经常缠着他为自己梳理羽毛的原因。头几次还是自己苦苦哀求的,没想到后来竟是克里冈把这项活动变成了习惯,每天准时唤醒睡眼朦胧的他,一遍一遍地轻咬他漂亮的羽毛,光是起床时的互相打闹就能占据早上的大部分时间。   这项活动自从黑火焰把自己烧伤以后就停止了,将近三百年不曾享受过,这次可得好好补回来。   想到这,扎利恩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哥哥身下蜷成一个小圈。   也许是靠近湿地和沼泽的关系,也许是火龙将体型幻化得更小的缘故,炎热所带来的头疼不再难以忍受,扎利恩向前直直伸着爪子,伸了一下懒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时候,就连翅膀传来的疼痛都是有些舒服的。   “我们……”他懒洋洋地问,“要在今天赶到卡尔卡特城吗?”   火龙停下动作。   “今天赶不到。等我们过了夏尼弗莉坎,先休息一个晚上。”   “夏尼弗莉坎那边是什么?我听说是片草原……”   “对的,普兰提。”   “……你曾经到过西峰么?”   “没有。”   “那你怎么那么清楚!”   “你不也知道那边是草原?我只是恰好知道名字而已。”   “……嗯……说得也是……”   “再之后是卡尔卡特,”火龙继续舔舐小妖的背脊,“墨尼森林,西山群,我们就能抵达西泉了。”   “再然后呢?”   “然后你会能恢复了。”   “我知道,我是问……恢复之后呢?我们要原路返回么?”   克里冈直起腰,自上往下舔了一下弟弟的鼻头。   “不用。”   “不用?”   “到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不能现在说么?”小妖抓着他红色的前爪,一副‘行行好’的表情。   “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兄长的语气强硬了一些,瞬间软下去的小妖只能吃瘪。   “你总是这样装神弄鬼!”   “我可没有,那是你的特权。”   “……嗯哼……总之……就是不用再走一遍这条路了是吧……”   “对。”   火龙轻轻说着,低头啃咬蓝色小妖的后颈。   “你……我都说……不要咬……”   挣扎了一下,哥哥却将他压得更紧。   扎利恩仰起头,分叉的尾巴和火龙的纠缠在一起,在头痛和烦躁中竟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让他也想转过头给对方那么一口牙。   克里冈轻咬着他的脖子和耳根,时而咬,时而舔,全然不顾他的推挤。   “很痒……!”   小妖想揪扯对方的尾巴,却因为尾巴分叉自己纠结在了一起,反倒是被对方用力缠住了根部,一个紧锢,下身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电击感。   “克里……克里冈……”小妖扑扇着从缝隙中挣脱的一只翅膀,支吾道,“你唔……不要再玩了……”   “你不是很喜欢做清洗?”   “我——我今天翅膀疼!——你走开……”   “我可没碰到。”   “可是我……可是你……你先——不要咬!”   兄长舔咬他背脊的动作让他有些头晕,让他一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垂头枕在火红色的大爪子上。   尾巴和尾巴也在嬉戏打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扎利恩不再高声抗议,只是一边嘟哝,一边顺着兄长的动作左右移动,时而爆出几句古代语,时而用爪子推开兄长的脑袋。   克里冈不厌其烦地舔着他的鼻尖和侧脸,甚至轻轻舔着他的小牙齿。有时候他把嘴巴张开,舌尖还会缠在一起。   扎利恩不得不承认,这一场久违的嬉闹还是非常舒服的。   阿里斯能明显感觉到主人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再次恢复了人类的外貌向自己走来时,怀中是软绵绵正打着呼噜的蓝色小妖。   “要现在赶路吗,大人?夜幕就快降临,恐怕不安全。”   “安全不安全只有我说了算。”   褐发男人勾勾手指,火探将笼中也差点睡着的地灵递了过去。   “城里怎么样了。”   “大祭司希望和寡头们见面,解释这场□□。”   “他真以为那些人类会见他。”   阿里斯点点头。   “至今没有一位寡头同意他的请求。”   “记住了,阿里斯,所有人类的害怕都可以归结为两样东西,”克里冈把火绳绑在地灵的脖子上,抬头看着自己的手下,“要么怕老,要么怕死。现在那些老东西在人们眼里是杀人犯,在那个女人到达克迪莫拉斯为他们做担保前,没有人敢见他们的。只要能拖住她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大人。”   “你留在这里,后面的事交由你处理。她离开克迪莫拉斯城后,再来找我。”   “遵命。”   阿里斯微微鞠了一躬,目送主人走进散发着黑色气息的沼泽中。   怀中的小妖还饿着肚子,但睡得很香。和兄长肆无忌惮的玩耍能让他感到放松,闹着闹着他就睡过去了,两只小爪子还抱着哥哥的脖子不放,尾巴也还绕在一起,就像锢着一个什么玩具似的。   克里冈没有吵醒他,安静地在沼泽上方穿行。   扎利恩问他会不会想念修尔修拉的时候,其实他的答案是不会。那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况且修尔修拉出生的时候,他并不感到兴奋。   他不像扎利恩那样对这个孩子充满着喜爱和祈望,除了喂奶的时间,扎利恩几乎全程陪在那个婴儿的身旁,这让他感到不舒服。在克里冈看来,扎利恩对自己的依赖越强越好,多一个幺弟不仅会让扎利恩分心去思考作为一个兄长的责任,也会抢夺一大部分他和扎利恩独处的时间。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黑火焰的出现,克里冈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幼稚。   他一直为自己比同龄者更成熟而感到自豪,但那一刻他深深感到自己的幼稚和丑陋,以及无知到可笑的地步。   他是火,弟弟是冰,昔日玩耍都已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惨剧,若他真想拥其入怀,必将有一方死去。   弟弟必须在远隔自己千里之外的地方生活,他不能依赖着自己成长,他应该独立和懂得自我保护。   而柯米提斯……   柯米提斯早已明白这个道理,他向来支持扎利恩独自闯荡,远走天涯。   灭世者既无法承认那个家族叛徒是对的,也无法承认自己害怕那个叛徒。   柯米提斯就像一个噩梦,随时会把扎利恩从他身边夺走,轻而易举,连谈判和武力都不需要。   父亲说过,永远不要对过去说谎……   我正是无法对过去说谎,才无法忍受你喊出柯米提斯的名字啊,查理。   火之王将小妖抱紧,又因担心他对火气感到不舒服而稍微松手。   你为何偏偏是凛冬领主?   克里冈用鼻子呼出一口气,抬头注视前方,不再去想这件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36)      很多同类选择从沼泽上方飞过,结果都很糟,不单单是因为这儿非常靠近西泉,飞行的力量会被减弱,更因为地底下的腐鼠与沼泽泥水相结合释放出的毒气不是浪得虚名的。这些毒气在一定的高度上会自动合成,目的是为了逼迫所有游客从沼泽泥上趟过,这样他们陷进沼泽的时候,腐鼠们才能吃到新鲜的食物。   地灵的带路态度还算诚恳,看样子高高挂着的同伴尸体还是了一些作用,天色没有完全变暗,他们就已经通过了黑色泥潭,因为好心情还没散的缘故,灭世者大发慈悲地把领路者放生,让他飞也似地往回狂跑。   我又不杀你,你怕什么。   克里冈挑了一下眉,走进齐人高的草丛中。   普兰提是‘青水’之意,因为这儿的草不是葱绿的,而是青蓝相接的颜色,如果扎利恩看见,一定很喜欢。   普兰提之草足足有一人高,就连比普通人类要高出不少的克里冈都几乎看不见前方,好在这草本身不伤人,既柔软,又有着令人舒畅的味道。   西泉的气场渐渐强了起来,火龙能感到背上的沉重,那是对他双翼的限制。行进到普兰提草原之后,想飞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事,还会耗掉很多体力。不过更为弱小的生物受到的限制不会那么大,所以跟在身边的火探们还能勉强来去自如。   克里冈抬了抬下巴,火探们接二连三地转进草丛里,打探是否安全。   就他所知,普兰提没有什么危险,这片视野极差的广袤土地原本就是为了让前往西泉的仇家们互相厮杀用的,本身不会养育危险的生物。但凡事还是留个心眼为好,他的黑火也被抑制得很厉害,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使用。   在火探证实完全安全的区域躺下休息的时候,照在身上的只有星光,克里冈已经和先前一样烧出一圈正圆形的草灰做窝,还在边缘处燃起黄色的火星作为警戒线。烧过之后的普兰提青草香味更为浓郁,和家乡的蓝米斯花香非常相似。   火探们将捕捉到的草蛇扔在草灰上,任凭它们慌乱地四处逃窜。黄色火星发出飘忽不定的光,让这些灰绿色的晚餐们无处可走,只能绝望地吐着信子。   克里冈用手指捏住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一拉,草蛇们的脑袋统统和身子分离,剩下细长的身子还在原地抽搐。   血的味道在草香中蔓延,刺激着睡梦中小妖的嗅觉和胃。他打了个响鼻,舔着嘴角,迷迷糊糊地醒来。侧躺在他身旁的克里冈看着他搓揉软软的鼻子,然后努力睁开眼睛,试图看清自己身处何方。   大海。   这是扎利恩的第一反应。起伏的波浪像一堵墙一样在眼前奔走,借着月亮和星星的光散发迷人的淡蓝。   不过青涩的味道和虫子的鸣叫声很快就让他明白了自己是在草原中,那些植物围绕在他周围,高得不像话,给他一种躺在海底的舒畅错觉。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和翅膀,深深吸了一口普兰提草的清香,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远的鲜肉。   咂咂嘴巴,望向兄长——克里冈的身上没有血味,说明他还没有进食。   “你……不打算……吃吗?”   睡醒之后,肚子饿得更厉害了。   “你可以先吃。”   “——那不行!”扎利恩想都不想地跳起来,克里冈的发言冲击了他几个世纪以来的世界观,让他感到紧张。长辈没用餐之前,他可不敢动,这是原则问题。   火龙有些失笑,但看到弟弟炸毛的模样,也没有坚持。   手下把滴血的蛇肉献上,克里冈抓住一侧,让火刀利索地切下一块大小适中的肉片,慢慢往嘴里送。   把肉咽下后,他用带血的食指抹了一下弟弟的嘴,后者显然动摇得更厉害了。   扎利恩不由分说地一口咬住哥哥的手指,怨恨地望着他,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现在真的很饿,没心情和他玩游戏。   克里冈把手抽回来,继续慢悠悠地切着肉,无视了弟弟咽口水的声音。   “克里冈……”   “嗯?”   “我可以先到那边去玩一下么?你吃完了再叫我。”   “不行。我也没来过普兰提,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危险,不会放你离开视线的。”   “……你的跟班可以跟着我。”   “他们可不一定能救下你的命。”   “我要去方便!”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吃了?”   “……”   扎利恩忿忿不平地盯着他,肚子非常应景地响了起来。   “那我自己去狩猎,总可以吧?”   “放心吧,”克里冈把肉放进嘴里,微微笑着,“这些都是你的。”   他朝委屈的小妖凑过去,贴上了他小小的嘴巴。扎利恩抬起爪子撑在兄长的肩头处,不再客套,迫不及待地从他口中将食物取了过来,还舔了舔他的口腔。   这种喂食方式在家族中很常见,不过一般是母亲做的事。打从很小的时候起,扎利恩就跟着克里冈在外头跑,进餐时间也没法回家,便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兄长这样给自己喂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重要的是这样用餐不违背‘长辈先吃’的原则,这样的小空子不钻白不钻。   一开始,扎利恩还乖乖地等着哥哥靠过来,后来干脆不等了,只要对方把食物放进嘴里他就扑上去,反正那家伙明显不是真饿,只是在和自己闹着玩,没必要再考虑什么礼节和规矩,有好几次明明都到自己嘴里了,硬是被抢了回去,这让他无比厌恶人类灵活的舌头。   当然,越轨的事还是不能做得太过分,所以直到进餐完毕,扎利恩都没敢直接对着食物下手。   铺垫上的血迹很容易就被草灰覆盖过去,扎利恩细心地做着餐后清理,肚子饱饱的很舒服,他很快又跑回了火龙的身边。   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小妖避开翅膀上的伤,亮着肚皮仰躺着,来回扫视天上的星星。   “……真奇怪。”   克里冈把眼睛张开一条缝,淡淡地问:“奇怪什么。”   “当我想到要寻求你的帮助前往西泉的时候,我觉得这一段路一定难受得让我想去死。”扎利恩实话实说,“而且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   “……”   “在和那个女人周旋的时候,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做心理准备哩,时隔那么多年不见,一碰面我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一定会被你鄙视到天边去。”   “现在呢。”   “现在……嘛……”   扎利恩咬着自己的爪子,不知该如何讲。 作者有话要说:     ☆、(37)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小时候错过了问的时机……”   克里冈摆了一下头,表示他可以随便问。   “……嗯……”   小妖还是有些支吾。这些疑问在他心中已经萦绕了将近三百年,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推上台面,真的问出口。   为什么我们会疏远呢?在我受到黑火焰的伤后……   因为你觉得我太弱?   因为你变强了?   因为已经没有了再和我切磋的价值?   因为我很烦?   小妖摇摇头,把自己从消极的死循环中解救出来。   直接开口问他就好了!现在正是百年不遇的好时机!快问!他就在这里!!   深吸一口气。   “克里冈。”   “嗯。”   “……你为什么老是变成大毛领长披风的样子?”   火龙高高挑起左眉,像是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   扎利恩也没想到自己会临时改口,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习惯。”   火龙简短地回答。   “哦。”   小妖对了一下爪子。偏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嗯。”   “你说小时候错过了问的时机,小时候我不是这幅模样的吧。”   “……”   糟糕。   “我是……我想说……”   “说。”   扎利恩望着他火红色的瞳孔,怎么都说不出口。   其实想问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自己被列进追杀名单的时候,他为何不选择自保,让自己自生自灭;比如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忌讳听到柯米提斯的名字;比如他每天都和父亲谈论问题直至深夜,到底在谈些什么;比如他为什么不愿意和自己谈论半神弗丽蒂兰的事;比如那天蓝色的火焰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比如他为什么在把自己狠狠推开之后又主动示好。   “我一直不太……明白,”扎利恩的声音小小的,连自己都差点听不到,“我想和你玩儿的时候你都不理睬,甚至直接待在你的火窟里不出来,连我的脸都不愿意见……可是大战爆发之后,你又带着我四处为家,不准我离开你半步……我以为我们之间没问题了,但刚一停战,你又跑得远远的……我都被你弄糊涂了,每天都在想,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每天都想每天都想每天都想……”   小妖把视线放低,盯着自己搅在一起的爪尖。   “……可是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没你那么聪明,但我觉得我也不算笨,你应该要告诉我才是。如果你不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哪点,我要怎么改……?”   他等着克里冈开口,但耳边只有蛐蛐此起彼伏的演奏,以及像死灵哭泣一样的风声。   有时候风会偷偷地唱歌,那些曲子一般没有歌词,但只要一听你就能知道它们是在赞颂汪洋还是大地,穷山还是峻岭。显然今天的风不打算哼上几段,这让现场显得很尴尬。   等待的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扎利恩怀疑兄长已经睡着了。不过他知道对方肯定没睡,所以依旧不敢抬眼,只能低着头继续玩弄自己的爪子,那爪尖都快被玩坏了。   人类的大手覆上来的时候,扎利恩终于转动疲劳的脖子,鼓足勇气望向兄长的脸,企图找到刚才那个问题的一点点答案。   身下的伤翼被轻柔地按摩着,低沉的声音传来。   “还疼吗。”   “……”   对这样的答茬不再感到意外的扎利恩收回视线,不打算再追问。   虽然在等待的时间中他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却又有一半希望哥哥刚才没听清楚自己讲了什么才好,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感到难受和厌烦,索性就顺着对方的选择性逃避,不去管了。既然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聊的事,死缠烂打也没什么意思,答案还不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呢。   “有一点。”   “头呢。”   “头?”   “对火焰的抵触感。”   “……挺疼的。”扎利恩按了一下脑袋,“不过习惯了。”   克里冈动了动下颔。   “我再帮你换次药。”   “嗯嗯。”   小妖翻身趴下,让兄长把绷带层层拆开。   微烫的大手不是只在背面动作,而是伸进小妖冰冷的腹部,给他带来些许的闷热感。小妖扭过头,不满地看着身上人。   “放松。”   “……可是好热……”   小小的抗议没有用,手掌依旧在摩挲着他腹部的纹路。   扎利恩皱着眉头,试着放松下来。   好在加了雪露的药水是冰凉的,涂在肉翼上,很快就被吸收了进去。才半天而已,伤口就不再散发剧痛了,如果能回到冰王宫,这个时候翅膀肯定早已痊愈。   “骨头已经自己接上了,还需要绷带么。”   “用了比较保险。”扎利恩点点头,希望能恢复得更快些。   男人的整只前臂都伸到了小怪物身下,这样可以从另一边腾出手来绑扎白色粗布,但小怪物并不感到高兴,他现在是完全被固定在火海中的情况,本来就因为长途跋涉而不舒服了,难得的休息为什么还要被烘烤。   就在想要挣脱的当儿,有他一半宽的青蓝色嫩草从空中大片大片掉落,在他和男人周围堆起一座小山坡,沁人心脾的凉爽扑面而来。小妖急忙抱了一把草往脸上蹭,啊……果然,夜幕下的草原就是天然的降温宝地呐。   克里冈转了一下头,示意往他们头上扔东西的火探们可以退下了。只要弟弟不那么难受,这点儿寒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男人已经从半侧的姿势变成了匍匐,身下的小东西还在幸福地和青草玩耍,一点儿也不介意身上的这团火。   “舒服吗?”   “唔嗯!它们闻起来就和……”   “蓝米斯一样。”   “对!对!对!!”   蓝米斯是扎利恩最喜欢的花,没有之一。它们的茎就像极细的树干,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可以长到百米,不屈不弯,直上云霄,硕大的蓝花层层叠叠地在茎上开放,一簇一簇的,无比好看。米斯作为珍贵的花种,只在卡布鲁海姆生长——那是扎利恩、克里冈、以及许许多多魔怪的故乡,繁星笼罩,一望无际。   青铜之火在卡布鲁海姆草原上燃烧了七十天,就好像永远不会熄灭一样,不停地蔓延、蔓延……蓝米斯的香味就弥漫在尸体和烈焰的味道之上,温和地向扎利恩招手,如同母亲在召唤他回去,回到百花齐放的地宫。   是火龙几乎要咬断他的喉咙,才挡住他想要往战场跑的脚步。   大火消失后,香味也消失了,就连他们回到出生地埋葬母亲,也没有看到一朵米斯花……或者说,他们没有在卡布鲁海姆看到任何活着的东西。   “不过蓝米斯的味道更柔软一点。”   “是么。”克里冈不知道味道也可以用‘柔软’来形容。   “嗯……就像……就像有人很小声很小声叫你起床一样……大概吧,我也不懂怎么描述。不过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逃跑的时候我能带着一粒米斯种子走,就好了。”   “除了卡布鲁海姆,它们哪儿都活不成。”   “我知道,我就是那么想一想而已……况且只是种子嘛,说不定……”   说不定下次我再回到卡布鲁海姆的时候,就可以把它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38)      “你想回去吗。”   “什么?”小妖抱着一扎青草,问,“卡布鲁海姆?”   “嗯。”   “以前想。现在不。”   他怕自己会在那片已经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一遍一遍听到朋友的哭喊,一遍一遍看到坍塌的地宫,而母亲还在里面,双手紧握,双目紧闭。那里曾经是陆地上最大、最漂亮的草原,就连宙斯钦点的嘉娜草原都无法与之媲美,而今,那儿只是陆地上最大的坟场。   “如果再回去一次的话——”   “我不想回去。”   扎利恩飞快地抢过话头。埋葬母亲后,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力气再回到那个只剩焦土的地方。   克里冈不再说话,只是用人类特有的大拇指抚摸他。   弟弟抬起头的时候,克里冈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后来发现他只是盯着上方的苍穹目不转睛地看。   扎利恩非常喜欢星星,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说出它们的名字,也可以坐在母亲的地宫上方观察它们一整晚。他说星星能告诉他很多东西,那倒不是人类世界流行的占星术一类,但星星确实能预知大地上很多很多东西。   譬如明天的天气,今后的温度,和即将发生的惨剧。   青铜之战爆发的前一晚,所有的星星都是血红的颜色,沉重得仿佛一眨眼就要滑落到地上。年幼的扎利恩还蹲在洞口匪夷所思地看着,巨大的圣光就在他身后炸开,金黄色的尖矛刺穿他的后腿,让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世界在他眼中打转,看不到边界的大草原上,炸开一朵又一朵亮如白昼的圣光花束,青铜之火就这般咆哮着烧了起来。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天上的星星依旧闪着阵阵红光,悲哀地看着。   微弱的刺痛传来,星星身上的红光褪去,剩下死寂的灰黄色,一动不动地待在亘古不变的位置上。爆炸声和烈火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只有高耸的青草微微摆动,近似花香的味道在空中飘散。   扎利恩低头,看见哥哥正在轻按自己绑着粗布的爪子。   “无法之地里,连星星都不太一样。”   小妖笑了起来。   “你竟然还记得?”   “自然记得。”克里冈把爪子握在手里,答道。   “可你连他们怎么不一样都看不出来,”扎利恩摇摇头,“你不太关心这些。”   “那我关心什么。”   男人将小妖提起来一点,更靠近自己胸膛,然后将薄唇贴在高高竖起的大耳朵上。   扎利恩努力地思索了一下。   “……力量……力量吧。”   “力量?”   “还有你的名声。”   “嗯哼。”   “还有……你的领地?”   说实话,他不太知道哥哥关心什么,虽然对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真正想起来的话,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虽然崇尚武力,却从未主动跑到什么地方去施暴,只是不会轻饶踏入自己领地的生物而已;虽然被唤作‘灭世者’,却不会一年四季给人类制造麻烦,只是偶尔会让火山喷发而已……   他曾经见过哥哥对什么产生过类似执着的感情么?   扎利恩默默地咬着青草。   ……没有……   “这么说起来……我唯一能想到你感兴趣的事……就是呆在你自己的洞中了……”小妖放慢语速,“你真的有关心的东西吗?”   克里冈点头。   “自然有。”   “可能是你一直面瘫的缘故吧,我没怎么发现。”   “……”   “那也不对呀,和你单独相处最久的应该是我没错,如果真有,我应该会发现……可你无所谓吃的,无所谓玩的,无所谓收藏品,无所谓名头……你甚至……”   “什么。”   “……你……甚……至……”   扎利恩又努力回想了一遍。   “……连姑娘都不怎么碰……我是说,我是说!——”在对方杀了自己之前,小妖急忙解释,“我知道你身边是不缺姑娘的……打从我进入初年以后,对你投怀送抱的比比皆是,可在我印象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措辞一定要非常小心)……你本身……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这方面的乐子……”   身上的男人无感情地开口。   “彼此彼此吧。”   “……我觉得不太一样……”   扎利恩把嚼烂的草尖从嘴里取出来,“虽然我也不太有这方面的需求吧,但我是主动找过的……你知道……初春的时候……唔咳……所以……”   兄弟间谈论这些话题虽然不需要顾虑太多,但扎利恩就是觉得有些怪,所以他一直在回头偷瞄克里冈。   火龙依旧一副万年不变的无表情面孔。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我真没发现你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   男人稍微拉开了点距离,用单手撑着下巴,从侧面看着小怪物。   “想解决的时候自然有人送上门来,何必操心。”   “那还是说明你不关心这个。”   “随便吧。”   “所以说到底——你果然没有什么关心的东西……”   克里冈盯着他。   “真这么觉得?”   “那你倒是说说看呐?都说旁观者清,我做了你那么多年的旁观者,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你几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   “如果是感兴趣的事,不说每分每秒,但至少每天都会想一下吧?还会花费大量的时候在这件事上,心里想的,嘴里说的,手上做的,几乎都和这件事有关……这才叫感兴趣!但你每天什么事都不做,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根本没想过什么别的!”   “……”   “看,我就说没有吧!”   克里冈偏开头,用手压着自己的嘴角,无话可说地叹着气。   “你应该找点什么事儿做,”这边一脸胜利的家伙开始咬一根新的青草,“天天在洞里睡觉会变胖的,我试过一段时间,后来连怎么走路都不记得。所以我每天都要出去走走,打理一下我的后花园——你肯定想象不到我把它打理得多好,我甚至种上了艾娃木,你真该看看那些迷路人类看到它们时的样子。”   “若我真找点事儿做……”   火龙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后悔的。”   冰怪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没有作声,因为对方的脸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好了……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做提醒,够了,换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39)   “嗯……哈哈哈……有意思。”小妖习惯性地敲敲胀痛的脑袋,继续啃他手中的玩具,“这么说起来,听说你每届狂欢都出席。那儿怎么样?好玩么?”   扎利恩知道哥哥是肯定要在这种活动中出面的,他是父亲的长子,他要保证赫塔洛斯家族在魔群中占有一席之地——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从漫天的八卦流言中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知道,哥哥在同类中有着难以撼动的地位。   这种情况下,他真的要去丢人现眼?   男人闭着眼睛,接着他的话:“要看你怎么界定‘好玩’。多少也该了解一些吧。”   “怎么说呢,我知道它举办的时间,每隔40年一届,一次举办13天。”   男人点头。   “13天……13天你们都在干嘛?”   “坎娜没告诉过你?”   “这个嘛,她一般不会说我不问的事,上次她倒是想说服我去来着,但我实在提不起兴趣,毕竟不是一开始就参与的……活动……”小妖停下嘴里的动作,“……你说……坎娜?”   “怎么。”   “你怎么认识坎娜?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坎娜?”   克里冈摊开手:“我是你兄弟,她会在节庆上来找我聊一下你,偶尔她还会告诉我,你一点都不想向她提到我。”   “唔……”   扎利恩僵硬地开口,“这样说不太准确……我只是……告诉她……”   “她是个好老师。”   “……嗯?”   “她的话可以听听。”   “……嗯……”   一点小小的喜悦涌上心头。   这算是兄长变相地赞同了他和坎娜的关系。   “……有时候,她也会给我讲讲星象,用的是和母亲不一样的方式,我觉得很新鲜。”   “是嘛。”   “嗯。”   在游荡的时候,扎利恩认识了比他年长许多的坎娜,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冰龙幻化作一匹蓝色鬃毛的高头骏马,在泥土夯砌的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而在树下躲雨的半人马走过来,唤停了他。   白马在原地踏着蹄子,指节大小的雨滴在他上方急速降温变成冰晶,然后碎成粉末洒在他的身上,让他避免了被淋湿的命运。   坎娜后来跟他说,他当时的样子美极了,雨中的白马,周围是冰的碎末。   “但你看起来像在哭,我才叫住你。”   “哭?”扎利恩笑出声来,“如果不是在亲人身边,我就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大概是一种毛病吧,我猜。”   “那也好。”   “什么?”   “终归是能哭的。”   扎利恩至今不明白她的意思,但隐隐约约中,觉得似乎是对的。   坎娜说的话从来都不直白,却很能让人信服,她的声音比一般女性更沙哑,总是微微笑着,眼神有时候像母亲,有时候像陌生人。   再后来,扎利恩将其尊称为老师,偶尔和她一同走在人类的田地里,听她说话。   “而且她也没怎么问起你的事,大概我就说过一次不想谈——那也不是你的问题啦,是我心情不大好,有一个新能力怎么练习都无法掌握,她正好在那个点上说起你……”   “说什么。”   “唔……具体的……”扎利恩皱着脸,很努力地回想,“……总之一开始是聊母亲的事情,后来聊到你就是人们口中的灭世者,她很好奇我们小时候是怎么相处的……大概就这样吧。”   “嗯哼。”   “哦,对了,”想起什么似地,小妖举起爪子,“从狂欢节回来后,她也提过一次。”   这回男人的表情有了点细微的变化,他的视线偏离了一点,然后继续盯着自己的弟弟。   “不过说的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她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我听不懂,”扎利恩顾自说着,“大概意思就是说吧,以后我们会碰面得愈加频繁。当时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别误会,当时这个话题真的很可笑……就连现在也很可笑,虽然看起来没事了,但我清楚得很事情结束后会发生什么。”   小妖耸耸肩。   “顶多说一句‘以后多见面吧’之类的客套话,然后继续老死不相往来。”   “别忘了你要出席百鬼狂欢。”   “唔嘛,这个……当真要去?”   “你是说着玩?”   “不不不,不是!”火焰的感觉又蔓延了过来,小怪物急忙开口,“要去的,要去的,当然要去的!”   火龙没有再说什么,这让小妖的声音在空中寂寞地转了两圈,悻悻散去。   普兰提再一次安静下来,空气中布满着冷香和困倦之意,原本拨弄着草尖的风不知何时也消停了,甚至连虫子的鸣叫也无影无踪,不知道是不是火探将他们全都赶得远远的。   扎利恩顺着寂静的感觉望向天空,他翻身仰躺着,将撕下来的青草屑放在起伏的肚皮上,来回轻甩尾巴。   重重叹出一口气。   他差点就忘记自己是在逃命的途中了,恍惚中还问了自己一次,为什么会躺在这儿?   对了……有位女半神要砍下自己的脑袋。   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给了我们两兄弟一个见面的契机。   “笑什么。”   “……没什么。”   小妖合起嘴,继续看他的星星。   在这团火焰身边虽然无法睡得很沉,但睡过去没问题,毕竟这是无垠的草原,与他幼年的记忆重合着。   从未考虑过‘未来’一词的扎利恩正一遍一遍想着刚才的对话,想着坎娜说过的他们两兄弟会再次接触的问题。的确,他们已经打破了114年从未见面的僵局,但他不敢说这是老师的预言应验,还是单纯的巧合,所有事情都只是迫不得已走到了这一步而已,似乎不存在什么故意为之。   那为什么她敢这样说呢?她根本无凭无据,她甚至不了解克里冈。   ……我也不了解克里冈……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对他保持太大希望的原因。   天真的岁月已经过去,兄弟关系刚刚好转就变为更厉害的决裂,不需要经过无数次的验证就能化为经验,上过的当一次就够。扎利恩非常清楚事情的最终走向,无论他对靠近自己的兄长抱持怎样的幻想,都只是自己扇自己巴掌罢了。   克里冈会头也不回,一走了之,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那自己又何必考虑这么多,为难自己呢?我也忘记就好了,我也一走了之,当这一切不曾发生过。   就和说好的一样,快点结束这一切,分道扬镳。   扎利恩偷瞄身边的男人,他已经阖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沉稳。有没有真的睡着很难说,但至少进入了休憩的状态。   火的感觉源源不断传来,只是奇怪得很,就算觉得难受,小妖还是往热源方向挪动了一点儿,把脑袋抵在毛茸茸的领子上闭目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40)      卡尔卡特城方圆不超过十五里,大小不及克迪莫拉斯的一半,因为隔着湿地沼泽,往来人群也不多,更别说什么新鲜的货物供给。但因其处在西峰的腹地,依旧有着一定的地位,虽然物价十分高昂,但不会出现供过于求的局面,毕竟卡尔卡特的居民不缺财富,城墙另一侧的森林中有着众多名贵药材,有时候甚至能直接当做货币交换。   卡尔卡特并不算热闹,居住着也基本只有人类,他们会在圩日前往克迪莫拉斯购置日常用品,所以在草原中前进时,扎利恩能感觉到几路队伍和自己擦肩而过。   这就是普兰提的特点,它高耸的草丛迷惑着人们的感官,非常适合暗杀、偷袭和隐蔽,而早晨有些不安分的风也将整片区域弄得沙沙作响,根本无法判别身边有没有活物。   翅膀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酸胀感强烈到他不得不偶尔用尾巴按摩的地步。就连兄长的气息也减弱了不少,这是扎利恩没有料想到的,他知道西峰会削弱神和魔的法力,营造公平,但他没想到竟是这么迅猛。要知道,过了卡尔卡特之后,还有森林和石山等着他们呢,那可不是一段很短的旅程。   “你感觉怎么样?”   “一般。”   “一般是怎么样?”   “我不确定还能不能用黑火。”   “……是……坏消息么?”   “没什么可担心的,别削弱的又不止我一个。”   “说得也没错啦……”   不过力量越强大,被削弱得就越厉害,所以扎利恩还是耷拉着耳朵,不安地看着哥哥。   此时的克里冈没有过多地注意肩上的小东西,他在思考别的事情。   弗丽蒂兰这次是铁了心要干掉扎利恩,就算她是个没什么大脑的女人,也不可能让这旅程如此顺利。如果说自己的出现不在她计算之内,那发生的一切可以理解,但如果自己的出现已经被她预见到了,那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她不可能一个人拿着战神的银斧往前冲,她本身就有神光,要是再和银斧的神光重合,西峰会不由分说地将她削弱到底。她需要那群人类跟班帮她提着斧子。但要人类跟班尽可能完好无损地赶来,她就必须像保姆一般跟在他们左右,照这样说,想追赶上自己的脚步后阻止扎利恩喝到西泉水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应该在封印扎利恩前就设下了重重阻碍。   克迪莫拉斯城里是毫无挑战的愚蠢紫袍,但卡尔卡特城里是什么,克里冈还真不敢说。就火探潜伏在紫袍中得出的线索来看,城里没有祭司……说实话,在西峰腹地安插祭司也没什么意义,他们的法术在那儿就和废了一样。但至于是雇佣兵还是其他同伙潜伏在城内就不得而知了,他只得到了一个接头人的名字:皮尼特。   紫袍祭司们虽然不用亲自动手就大败,但克里冈很肯定,在他们封锁克迪莫拉斯之前,已经将消息通报给了卡尔卡特的线人。   火探们很难再具象化,现在起,他必须非常小心。   但扎利恩显然没有这种紧张感,在火之人肚子上挂了半个时辰,依靠长袍的掩饰才得以混进卡尔卡特城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到处去玩一下。   “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座传——说中的城市!”   “不。”   “一个晚上就好……”   “不。”   “三个……不,两个时辰就好!”   “不。”   “拜托,这些墙壁上又没长有眼睛,他们没那么通天的本事……”   “不行就是不行,”克里冈逼近他,“听不懂么。”   “……”   扎利恩不满地拉扯着自己的嘴角,低喃了两声。   火龙现在是一张方下巴的暮年男子面孔,因为偶尔前来打墨尼森林主意的人也不少,所以陌生的模样不会引起太大主意,他不需要精心乔装,只要别太招摇便成。弟弟吵着要出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就算和他解释现在的处境有多少不确定因素,他也只会不假思索地保证自己不会出事。   如果保证不会出事就真的不会出事,我可省心多了。   “如果你敢出这扇门,就不要怪我。”   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中年男子离开了房间,连道别都没有说。   “……”   小妖坐在房间中央,咧着嘴角,对着紧闭的大门自言自语。   “威胁?……你威胁我?……你这个从来不信任我的暴君……”   而他口中的暴君此刻正走向旅店附近最近的酒馆,在看到某条死胡同里站着两位窃窃私语的居民时,停了一下脚步,然后转身向他们走去。   在墨尼森林中寻找珍贵的草药,仅凭一人之力是不可能的,采药者们都会在卡尔卡特城待上几天,找到合适的同伴才动手。这类消息在各大酒馆里都能打听到,那是公开招募的集中地。   不过找到出城的契机和打听到接头人“皮尼特”一样重要,克里冈打算从后者入手,反正被怀疑了,还能装作是未找到队伍的采药者。   城里几乎看不到妖怪的踪影,但也不是没有,一些体型较小的魔物们依旧能在这儿生活工作,虽然不经常飞,但偶尔传个信也没有问题,加之他们的牙、爪、尾都各有用处,还是非常受欢迎的。   这种情况下,新面孔的魔物比新面孔的人类更能引起大家的警觉,克里冈由衷希望弟弟真的能安分几天。   “你说……你一个人?”   克里冈缓慢地点头,将衣摆提起来一些,展现自己背上看似可怕的伤痕,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哗……一个人抵达这儿,你也真是有种!”   “也是听说了这儿吃香的采药行当吧?不过顶着生命危险来,别怪我说话难听,大抵是欠了重债的……该不会是您儿女不争气,做了什么冒犯你们那儿管事大人的事?”   “看这身板就知道您不简单,独自行进到这座城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比你年轻许多,而且一般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和我们一样,把路摸熟了。但就算是这样,平日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是赶上圩日,大家才整装待发,准备到克迪莫拉斯去一趟。”   两个一身痞气的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41)   “路……走过一次就觉得太危险了,”克里冈皱着眉头,露出愁容,“家里发生什么事也不想再提,但老夫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是死也无法瞑目……原本想在外面捉些小的妖精前来贩卖,赚多一笔是一笔,却没想到克迪莫拉斯城中举目之处尽是魔物买卖,实在逼得没退路了,才过来探探市场……谁知在这儿也是卖不出去,实属落魄。两位小弟,权当看在老夫也没几年活法的份上,提点一下如何?都说能活着走到无法之地,钱就能有一编筐,这才铤而走险的。莫非是老夫……没找对路子?”   年轻人对视了一眼。   “小妖精?”   “这儿的确不兴魔物买卖,大爷您是不知道吧,他们在这儿几乎没什么本事,顶多算个宠物。”   “不过……”   “不过?”   “……这事也不好说,”另一人用手肘捅了捅他,“这不是拆台么。”   “话不能这么讲,没说去抢他生意,给他打下手不行?”   “话是这么说……”   “我这么告诉你吧,大爷,这城里呢,的确没有魔物买卖,但猎人是有一位,而且混得还不错。”   稍微高一点的年轻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真想知道路子的话,可以向他请教,至于他愿不愿意和你多说,就看他的意思了。说来也巧,他虽是我们城里人,但一直在西峰以外的地区生活,也是前两个礼拜才回来的,目前没有走的打算。”   “两个礼拜前……”克里冈歪了一下脑袋,“那位朋友怎么称呼?”   “长爪霍尔曼。”   老者动了一下眉头,他听过这个名号。   “那你怎么称呼,孩子?”   “孩子就免了,我是杰尼,这是柯里森。”   克里冈从袋中取出三枚漂亮的金币,让两位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而后低声问:“那可否再请杰尼小弟讲讲……和这位霍尔曼先生谈生意的方法?”   “这不难,他住得也不远……”高个子伸出手,将金币从老者手里轻轻抽出来,“除了这城里的人,没人晓得他的本名,你只要照我说的报出他家族的名字,他定会见你。那家伙有些不正常,一直把家族荣耀当饭吃。”   “叫什么?”   年轻人笑笑,一边搂着同伴的肩走出巷子,一边小声地说出克里冈寻找的名字。   “……皮尼特。”   火之人扭头盯着巷子口,不发一语。他原以为在这边埋伏的不是雇佣兵就是普通猎人,却没想到是那位‘长爪霍尔曼’……突然间,弟弟寒冷的气息左右移动了一会儿,然后从高处瞬间降落到地面,朝自己的反方向飞速地奔跑。   克里冈猛地眯起眼睛,气息微弱的火探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他身旁。   “——大人,那是——”   “叫他们回来,别跟着查理。”   “可……”   “去!”   “——遵命,大人!”   火探飞到空中,散发着集合的命令。他们的主人低下头,眼中闪出鲜血般的红光。   扎利恩好几次拐进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巷子里,奋力扑扇着酸痛的四片翅膀,半飞半跑,然后从一扇未关上的窗中一跃而入,钻进竹篓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是……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嘴巴。   那是……呼……什么?   被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对兄长的不满还没有发泄完毕,就看见墙角处爬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白蜘蛛。它圆肥的身子两侧各长着三条腿,额头上凸起的独眼红黑相间,在纯白的躯体上显得非常突兀。   小东西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小东西,心想如果三分钟后它还在自己视线内的话,就把它给吃了。   白蜘蛛发出了一声细微且短促的尖叫,然后继续注视着扎利恩。   蜘蛛也会叫?它的嘴在哪儿?   这是扎利恩当时考虑的全部事情,以至于一只接一只的白蜘蛛从木门缝中涌入的时候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一只潜伏在房间里的领头者直立起来,它的眼睛下方出现了一条缝,那像嘴巴一样的部位越张越大,正好对着傻了眼的蓝色小妖。   危险的感觉在脊椎里打了个激灵,扎利恩想都不想地展开了冰盾,只听“砰”地一声,他被撞退了将近一米,地上响起冰盾碎片掉落的声音。紧接着,已经全部赶来、在门口挤得严严实实的蜘蛛们全都露出黑色的裂口,面对他。   扎利恩从枪林弹雨中夺窗而出,他转身用冰封住窗洞,跌落在遮阳的粗布上,然后连滚三圈,重重摔在地上。   兄长的气息在身后,但在他挣扎着站起来时,冰墙已经被击碎,白蜘蛛大军吐着细丝降落到地面上,断了他的路。于是他一扭头往前跑,用自己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刺着,甚至顾不上看路,只知道火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恶……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唤出一个冰茧,将自己封在里头,让竹篓外的东西听不到他的一点儿声音,这样可以毫无忌讳地大口喘气。   从冰茧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透过竹篓缝隙,小蜘蛛们四处攀爬的举动落入扎利恩的眼中,他们左右摇晃着大肚子,试图找出猎物的藏身处。   ……这儿可不是什么完美的藏身处……克里冈呢?他怎么还不来?   小妖在茧里缩了缩。   该不会他以为是我不听话,自己跑出来玩,然后决定让我自生自灭了吧?   ……很有可能……   扎利恩叹了口气,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过去硬要和兄长对着干的行为。真是自作孽。   像是受到什么召唤般,成群结队的白色追杀者们抬起畸形的头颅,一同望向上锁的门。门被推了两下,发出吱呀的声响,又安静下来。扎利恩以为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但丝毫没有后退打算的追兵熄灭了他最后一点希望,它们围成一个圈,用吐出来的小炸弹消灭顽强的门闩,恭候门外之人大驾。   木门朝里,幽幽地展开,从竹篓的小缝中根本看不到来人的脸,但他的体格非常健壮,身上的装备和布袋也很多。   那人往前走了四步,吹了声口哨,小蜘蛛们井然有序地爬上砖墙,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42)   来人把门掩好,窸窸窣窣地摸索前袋,而后取出什么东西,一个放置掌上,一个朝窗子的方向扔去。因为他来回踏步,所以扎利恩无法从缝隙中辨认那都是些什么,只隐约看到男人手上的东西变换着色彩。   “让我们来看看……”   男人的声音较之体型更为纤细,有一种不搭调的感觉。   “不是这儿……也不是这儿……啊哈,我知道你在哪儿了……怎么,不愿意出来和我玩玩?亲爱的……凛冬领主……”   剧烈地撞击后,竹笼砸在墙上,毫无规律地翻滚着,一颗雪白的蛋状物从杂草堆里咕噜噜滚出来,停在堆砌的杂物边。   男人将工具收回袋子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杆,缓缓走近冰制的茧。   金属杆头触碰到冰茧的一刹那,发出金黄色的火光,还伴随着威力不小的爆炸效果,一下子便将目标物炸的粉碎。男人刚想视察烟雾中的情形,一路冰刀就从身后擦着他的脖子划过,要不是他将全身包裹得很好,动脉已经断了。   将冰茧当做烟雾弹,一直牢牢抓着竹藤躲在竹篓中的小妖本想趁乱逃出房间,却无奈发现窗洞已经被绿色的方格网封死,那是和树灯一样的荧光物,会黏在他身上,怎么洗都洗不掉。于是他决定面对敌人。   前来捉拿他的男人戴着用紫苏草编织的头盔,非常强韧,坏处是有一定重量。   不过就他体格看来,那不算是坏处。   金属杆挥了过来,扎利恩奋力一跳,刚好落在木门顶上凸出的石块处,他用爪子抓着,甩尾攀住另一块石头,一个大摆锤荡到了冰茧炸开的地方。   男人低喃了句什么,和他玩起了来回的追逐戏。   因为对方一直站在木门左右的缘故,无法突围的扎利恩觉得很恶心,但他知道对方觉得更恶心,因为他们已经你抓我逃地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源源不断露出的脏话中可以感觉到对方就要没有耐心了。   现在的冰刀对紫苏草和金属物来说没有致命威力,所以扎利恩看准男人身上裹着粗布的地方不停地攻击,一些药品和工具接二连三地滚落在地,足以让对手抓狂。   最后,终于被激怒的人类从背上抽出一根更精致的金属杆,狠狠地□□石缝中,念了一句咒语,将顶上的线圈旋转到红色的区域。   他说的是……   扎利恩眯起眼睛,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很肯定,对方说的是神的语言。   用尽全身力气编制出硕大的冰茧,但长杆发出的两圈脉冲还是让小妖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几秒钟后,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震裂,杂草堆和散落着杂物的地方燃起金黄色的火焰,就连本该是湿滑的青石表面也生起了烈火,火中还不停发出爆破的声音,火舌一下子就冲破窗洞上的方形网,窜到街上,引起阵阵惊呼。   不等扎利恩做出下一步反应,巨大的爆炸就在头顶响起,冰茧像不堪一击的木片一样被炸碎。   男人的武器给了他的后脑勺一记重击,火从杆顶喷出来,一下子撕裂脆弱的皮肤,蓝色的血洒在了燃着火的地上。   扎利恩咬着牙踉跄,他竖起尾巴,狠狠地给予反击。但冰刀被一而再地打落,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见男人手中的金属杆指着自己的眼睛,而后难以想象的冲击袭来,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金色的火焰……就算在黑暗中,扎利恩都能自己无法匹敌那股力量……   那就是在家乡燃烧了七十天之久的死亡之火。   克里冈站在高高的石墙上,看着一个全身上下全副武装的人类牵着马朝前走,旁边还有个小跟班一样的年轻人。后者手里拿着一个椭圆形的球,正看似随意地把玩着。   火之人可清楚得很,那个会变色的球状物是活的,只要喂养得当,它能在寻找魔物的领域一鸣惊人。尤其是自身能力和温度有关的魔物——弟弟是冰,周围的温度比常温要低,靠近他的时候,圆球会发黑。   如果自己或自己的手下试图靠近,圆球会发出刺眼的白光,想藏都藏不住。   “现在怎么办,大人?”   “守到晚上,如若他生火,就潜进去。”   “是。”   火探飘忽了一阵,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跟在猎人的头顶上。   有两下子,长爪。   既驯养了那么多西恩蜘蛛,又能使用火种,看来和你有关的传闻不一定是假的。   克里冈转过头,看着巷子另一头还在拼命灭火的居民们,冷冷地想。   如果那些传闻是真的,我可要重新制定计划了。   待猎人从视线中消失后,克里冈回到地面上,向着火处走去。房屋的主人正一边泼水一边咒骂霍尔曼的名字,看来他很清楚给自己造成损失的人是谁。不过看他没有杀气腾腾地拦下猎人就知道,经济损失是一定要得回来的,毕竟那猎人也算是腰缠万贯,就是行踪诡异了点儿,花钱从不吝啬。   火焰烧得很奇怪,就算被水打得趴在地上,还是会慢慢地抬起头来,好像能在水上燃烧一般。   青铜之火和自己的黑火焰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火,却不相容,还可以相互攻击。这是神所使用的火焰,阿波罗战车轮子上的火就是它,焚烧卡布鲁海姆草原的火也是它,克里冈可一点儿也不陌生。   凡人若想使用,必须将火种放置在神器内。虽然每次释放并不会使火种减弱,但过后必须划破手掌进行血祭,不然就是对神明的大不敬,或被强加于盗取火种的罪名。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普罗米修斯一样能承受这种罪名的,看来查理真的把那位猎人激怒了。   围观和前来帮忙的人不少,克里冈也顺势加入了扑火的队伍。   退到窗边的时候他抬头望了一眼屋内的惨状,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武器,以做好最万无一失的战斗准备,毕竟火探反馈回来的消息不一定全面。   然后他看见了地上深蓝色的血。   兰恩将羊皮纸放进火盘中,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盘中只剩下闪着火星的灰烬。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不管是不是骗人的,都挺有意思。   她迂回地爬到窗棂上,主人正斜靠躺椅,看着楼下的街景。熙熙攘攘人流已经让开一条勉强可以走的小道,争先恐后地望着远处的女人。   让兰恩觉得可笑的事情是,那位金发的窈窕女神明明对城里的一切感到陌生,却还要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维持着她不可亵渎的高贵。自然,作为领袖一样的人物,内心不管有多大的恐惧都不可表露出来,可弗丽蒂兰还太嫩,掩饰得不够完美。   “第一次来克迪莫拉斯城吧,嗯?”   “看样子是的,”医生脸上是不变的浅笑,“对她没什么印象呢。”   “是半神么?”   “想必如此。”   “我觉得也是,人类没有那么漂亮的翅膀。”   “人类没有翅膀。”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刺子蛇哧哧地笑了几声,“看她走路的样子,她一定没料到自己的翅膀会带来多大麻烦。”   的确,弗丽蒂兰非常讨厌颈后翅膀的酸痛感,她只能微微低着头,尽量不去在意。   前方有身着紫衣的男人为她带路,后方有一队稀稀拉拉的人马,他们面带倦意,双眼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衣服虽然有些脏乱,但能看出已经尽最大努力休整过了。这些从秩序世界过来的勇士们用一种随时会爆发的表情打量城中的商人们,因为他们的肩上和货架上,都站满了色彩斑斓的小型魔怪。   魔怪是极恶的。兰恩知道这是秩序世界对他们的看法。   她最庆幸的事就是出生在西峰世界,虽然小时候对‘外面’有无数幻想,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丰富,这种幻想以可怕的速度凋零,最后化为乌有。   她亲眼见过逃到这座城市的同伴们的落魄,有些运气好的当上了宠物或人类的帮手,有些运气不好的当上了奴仆。她甚至见过一些根本不愿意在城中停留,执意要西行的魔物。先生告诉她,那些魔物被封印了,如若不能赶到西泉,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死无葬身之地……   趴在窗棂上的女士眯起眼睛,慢慢地把那只蓝色小妖和贵族男孩的事串成了一条线。   能幻化出无暇冰球的不速之客(冰球果然一会儿就化了,好伤心…),躲在粗布下紧张的神情,一见面就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而他口中的同伴就算不开口,也能散发骇人的气息。   就在他们离去不久,城内硝烟四起,一片混乱,今早才渐渐平息下来。   至今仍有士兵四处追捕身穿紫色长袍的人类,那紫色的衣物,就和现在为高挑女人带路的男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路的两旁理所当然地站着军队,想必是因为那位女人,才没有轻举妄动将领路者拿下。   对呀……   我怎么没想到呢?   封印的魔物……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43)   身后的火盘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刺子蛇吓了一跳,幽幽回头。   灰烬中什么东西升了起来,像一座小小的岛。而后岛的左侧展出细长的节肢,右侧也展出了一条、两条,红螃蟹一样的东西走到地面上。   “如果信息无误的话……我就带去给大人了。”   红螃蟹的声音像被踩在脚下的猫叫一样尖细刺耳,但好歹是把兰恩的魂唤了回来。   “什……什么……你是……”   “……你朋友?”老医生微笑的脸上露出一点困惑。   “呃嗯……不……大概……我是说……嗯……对……”兰恩努力地把话挤出来,“是的,如果你是问羊皮纸上的信息……那没有问题。”   红螃蟹做了个类似点头的动作,然后“啪”地一声,变回了原样。   火热感从地面升到空中,就算看不见对方,但兰恩还是能分辨有些扭曲的蒸汽轮廓在自己面前移动。   噢……这可真——的是很有意思……   火探移动到窗前,然后猝不及防地退了回来。   “怎么了?”   兰恩看看模糊的空气,又低头看看楼下的女人。   “……你认识她?”   “必须向阿里斯大人报告……”   火探只小声地说。   “你认识她?”   刺子蛇还是不屈不挠。   火探上下浮动着,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放空。   “喂,我和你说话呐!”   “弗丽蒂兰。”   “……什么?”   “弗丽蒂兰,海女墨洛珀和凡人的孩子。必须向阿里斯大人报告。”   兰恩转动着大眼睛,她看了一眼主人,但对方只是耸耸肩,依旧笑着。   “那么说,她可真是位半神。说不定现在城镇的四周已经被封锁了,我也不傻,要说她是来观光的,还不如说她来逮捕谁的更有说服力,”刺子蛇也学着耸了耸肩,但没成功,“不过我无所谓,这儿是克迪莫拉斯,管她是神是鬼。过来吧,我给你指一条出城的路,那洞口小得连我都爬不出去,不过你就另当别论了。”   火探停顿了一会儿,急忙跟上紫色女士的脚步,下了楼,钻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老鼠洞中。   而此刻,六十里开外,他的主人正坐在嘈杂的酒馆深处,轻轻敲着桌面。   “大人。”   火探拉雯在石桌上斜立的烛光中跳动,压低他尖细的嗓子,“那个人类并没有生火,从他窗子里透出来的光看,他应该饲养了什么能自体发光的生物。”   克里冈依旧用修长的中指击打桌面,看着吱呀摇摆的大门,不说话。   “他一定还没有放下戒心,任何热源都不靠近……您说,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您也在城里?”   “如果他知道,他不会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男人摇摇头,“他只是试探。”   “那,等他松懈下来,再行动?”   “不。”   蓝色的血迹在眼前浮现,火之人扯动嘴角,看上去就像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看来,我们被人小瞧了呢。”   “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先出城,有些工作要做。”   拉雯摇摆了一下。   “不先救出扎利恩大人么?”   这句话引来了一声轻哼。   “目前不用。”男人活动了一下筋骨,将长腿搭在旁边的石凳上,“既然那位长爪霍尔曼这么不给面子,还敢弄伤我亲爱的弟弟……那将全城人拉来给他陪葬一点儿也不过分了。”   “……可是……大人,我们不能伤害人类,协议上说……”   “我比你更清楚协议写着什么。”克里冈轻轻眯起眼睛,“所以我没打算亲自出手……我要让他们自食恶果。”   凛冬领主慢慢清醒过来,后背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挑战着他的大脑,没有要减缓的意思。   “青铜之火……”   他咬着牙咒骂着,被神之火烧出来的伤口是没有那么容易愈合的。   费力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处境,情况不太乐观。身上毫不意外地五花大绑着,但只是比一般麻绳更坚韧的紫苏草,这东西他可不怕,自从被白杰克木捆过以后,身上缠的是什么都无所谓。   房间里……   这个房间……   简直就是垃圾场!!   扎利恩一脸厌恶地弹跳起来,墙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洞,用以放置各种物品,有一些堆砌得还很有艺术,也不晓得为什么不会塌下来。用过的东西随意扔在地上,奇怪的虫子时而爬出,时而钻入,整个房间充满着惨白的光,偶尔一只蜘蛛爬过,身后巨大的影子跟着晃过去,有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感觉。   真是恶心。小妖吐了吐舌头。   不过房间里的寒意滋润着他,让他感觉自己翅膀和四肢上的伤口已经渐渐消失,鲜嫩的新肉在寒气中增长着,相互交织,鳞片涌现。   深吸一口气——   ……真是久违了,我的国度。   扎利恩的瞳孔眯成一条线,他盯着不远处的笼子,正是里面四处乱撞的虫子们发出如此刺眼的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愚蠢的人类不生火,但他最好一错到底,别转过弯来。   嗯哼。   就算封印加上西峰压制,发不出大的力量,也别指望在寒冷中对我做什么。   小妖闭上眼睛,假装没发现推门而入的人类。   “他还没醒。”   “暂时没醒而已。记住了,要将棍尖对准他们的脑门,这样,发出的爆炸才能使他们晕厥。”   “你都说过三百遍了。”   “你要是真的牢记于心,为什么连个小妖都不敢抓?”   “……这不是事态严重么,半神交托的任务,要是搞砸了,我可担当不起。”更为稚嫩的声音有一点点不满,“而且他不是……那什么嘛……”   “那什么?”   “你明知道……那什么……”孩子压低声音,“灭世者的兄弟……”   “一个灭世者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看看你的表情,将来我指望你做什么大事。”   “爹,那可是灭世者!你知道萨莱米他们怎么说么,他们说——”   “萨莱米萨莱米萨莱米,你就不能跟点有本事的人混混!”男人似乎点了一下孩子的脑袋,让他后退好几步,“畏首畏尾。”   “……什么叫畏首畏尾!那六盘虫明明就没探测到火源,你却硬要说灭世者很可能也在城里,这不是你故意吓我呢吗?!”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灭世者不在,这妖怪怎么混进来?你也听到西恩蜘蛛们的汇报了,是一个人类男子将他留在房间里的,你怎么不想想那个人类男子是谁?”   “我这么说吧,爹,这凛冬领主向来以狡诈著称,要骗个旅者捎他一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这根本就没有火源迹象,怎么可能是灭世者?您让我背的卷子里写得清清楚楚,灭世者是黑火之龙,奇烈无比,六盘虫对它可是敏感至极……除非你说它压根不想来救它的兄弟,不然,我觉得那就不是灭世者,省得老自己吓自己。”   “你看看……还说我不带你去见世面,自己老家里的事都没弄清楚,你去见什么世面?”中年男子音调上提,“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儿是卡尔卡特,六盘虫敏度会下降,那位灭世者的力量也会下降,这就是我这两天我让你将六盘虫时刻带在身上的原因。还有,‘你’什么‘你’?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   “……”孩子嘀咕了一声,房间里安静半晌。   “爹……”   “又怎么了?”   “它不会……早醒了吧?”   “看,又不懂了吧。这种小妖,若是清醒着偷听人说话,耳朵是竖着的,是种本能。留个心眼就知道它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噢。”   “你在这儿守着,它就是醒了也没多大威胁。我去祭祀一下众神,今天那小崽子逼得我用了火种,奶奶的。”   “知道了。”   “还有,盯着点儿那六盘虫,我用冰鱿把室温降低了,现在室外任何一点点热源它都能察觉,如果灭世者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小心点,别和路人的体温弄混了……”   滔滔不绝的叮嘱声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惨白的房间又恢复了寂静。   几分钟后,扎利恩将大耳朵竖起,营造一种自己刚刚醒来的假象。房间另一头传来石凳刮地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后退一大段距离。   小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细声哀嚎几声,然后又趴了下去,往复几次,就没了动静。   拿不定主意的孩子往门的方向张望了一下,随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抄起墙角一根结实的木头,在封印妖的周围徘徊。他靠近看了两眼,又拉远距离。   “……嗨。”   他试着叫唤。   “嗨,跟你说话呢,听到了吗?”   小妖还是一动不动。   孩子伸出右手,用木头捅了捅他的背,对方缩一下,费力地抬起头来。   “我——我可先警告你啊,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不要想什么花招,免得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你听到没有!”   小妖虚弱地看着他,眨了几下内眼睑,歪着头。   “——我知道你能听懂通用语,别给我装糊涂!如果你试图逃跑,我保证父亲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妖没有接茬,只是抬起尾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什么?”   又指了指。   “……吃的?”   摇头。   “水?”   点头。   男孩皱起眉头,打量着有气无力的小妖,又回头看了看合上的门。   最后,他说服了疑神疑鬼的自己,不就一点儿水么,凛冬领主再有本事也只能把水变成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现在被父亲教训得半死不活,量他也没办法在这座城市里撒野,加之他可是半神钦点的货物,把他完好无损地交出去也很重要。   想到这,他找来木碗装了些许清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妖面前。   “喏,喝快点。”   “谢谢。”   扎利恩站起来,裂开大嘴阴森森地笑。   几小撮冰块能做什么呢?答案对那位年轻人类来说有些含糊,但对扎利恩来说是显而易见的——方案一,弹射进人类的眼睛里,杀伤力很强,但没有谈判的余地,这种情况下不是上乘之选;方案二,堵塞呼吸道,迫使对方开口,再封住喉咙,如果对方肺活量足够大,谈判时间可以长达五分钟,看起来是个好主意。   扎利恩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一脸惊恐的男孩装在桌子上,右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左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他想要空气,大脑却被缺氧的恐惧控制,心跳加速,血流狂奔,让他在短时间内消耗掉体内更多的氧气。   愚蠢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44)   扎利恩同情地看着在原地挣扎的孩子,事实上,他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知道自己死不了,他可以走到小妖的法力范围外,把脸凑近火堆十秒,让喉咙里的冰融化。   但现在占据他全身的恐惧让他像溺水者一样无法深入思考,恐惧能让人变得更强,也能让人变得更弱,大多数人类属于后者,扎利恩深知这一点。   “我看到你腰上有银镰刀,那个,就是那个,小小的那个,”扎利恩不紧不慢地说着,反正跪在地上的人也发不出声音干扰他,“使用紫苏草之人必备工具,不然自己被缠住就尴尬了,我说得对不对?”   男孩的眼球快要凸出来似的,他双脚发软,脸涨得通红,几乎听不清小妖的声音。但他还是泪眼朦胧地望着,空白的大脑用最后一点力气运转起来。   “把我身上的紫苏解了,我把冰弄出来。”   扎利恩依旧慢悠悠地在自己肩头划出一道誓痕。   “我发誓。”   ‘长爪霍尔曼’用布条在手掌上一圈圈地缠绕,他倒不是怕痛,疼痛对他来说更接近于一种习惯,有时候一连几个月没有受伤,他还觉得难受。师傅说他天生就是捕杀妖魔的料子,想必和受虐倾向也有一点关系。   不过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能不流血自然更好,意志足够强是一码事,但身体机能就摆在那儿,不是说没影响就没影响的。   现在还不能松懈,虽然他也不确定传说中的灭世者到底在不在附近,可是这么多年行猎经验告诉他,做好最坏的打算永远没有错,而且凛冬兽已经在自己手里了,光是关押那怪物的房间就有层层机关,更不用说整栋房子,谅那怪物想逃,也逃不出去。   “……爸。”   听到儿子的声音,猎人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继续穿着自己的藤甲。他的十指上套着特质的尖锐武器,这也是他“长爪”名号的由来。不过使用长爪的坏处是日常生活不太方便,不注意的时候会划破东西。   “爸,我想和你说个事。”   “你说。”猎人把面罩套好,“对了,出来的时候门关紧没有。”   “……关紧了。”   “那就行。怎么,你要说什么?”   “我想吃土豆。”   猎人回头看着他。瘦弱的男孩儿站在阴影里,面部被遮住了,看不清表情。   “行,”   长爪慢慢地走到他旁边,左手背在身后,“我去仓库里取。”   暗流涌动的几秒后,男孩背上的蓝色妖怪被打飞老远,侧肋处有四道极深的伤痕,血再次涌了出来。   扎利恩咬着牙吸附寒气,伤口紧紧地闭合起来,阻止血流。   他跳到附近的货架上,躲开接连不断的爆炸攻击。   原本想让那孩子把自己带离这座建筑物的,没想到那小羔子也留了一手。他正是说为什么看到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在大厅里干活时,小羔子会没头没脑地要吃土豆,这家庭对话也太奇怪了。而在猎人越靠越近的瞬间,他恍然大悟——这两父子还有暗语!!   防御得虽不算及时,但好歹是避开了致命伤。扎利恩龇着牙,在高高的货架上瞪着中年猎人,后者的儿子已经从束手无策转成了应战状态,他从兜里拿出紫苏草编的面罩和护手,熟练戴上,然后一个转身,手上不知怎么就多出了一把短剑。   看样子有老子在身边,不管魔怪还是人类,自信都能增加不少。   “……土豆,嗯?”   小妖压低脑袋,发出为自己的大意感到羞愧的笑声,“土豆。为什么是土豆?你对这东西有阴影?听我说,用食物来做暗语不是什么保险的事儿,它很难连接上下文,说出口的时候会有点唐突。”   “要你管!”   “别搭他的茬。”猎人怒斥了一下自己儿子,熟练地转动手中的金属长杆,“不要和他们对话。”   “对对对,听爸爸的话。年轻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资本,小土豆,我打赌离开这个汉子身边不超过一刻钟,你就会尿裤子。”   男孩压下嘴边的话,愤怒地望着高架上面的妖怪。   扎利恩可不会傻到主动进攻,他来来回回在架子上走着,扑扇没多大用处的四张翅膀。   “那么说,你是个能使用火种的人类。要知道,上一个偷拿火种的家伙还挂在高加索山上呢,这是不是能给你带来点……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的提示?”   “这不是偷的!这是父亲挣来的,你这个怪物!”   “希尔米!闭嘴。”   “不是火种的问题,小子,而且就算为那帮伪君子当上一百年的奴隶,也挣不来任何东西。这不是偷的,就是抢的,不管哪一种,你父亲都死定了。”   “我不准你这样说!!”   “希尔米——”   男孩用尽全力将短剑投掷过去,男人想要阻止,却扑了个空,在孩子面前踉跄了一下。   扎利恩不费吹灰之力冰住了飞来的凶器,然后用尾巴紧紧地握住把柄处。他没有急着反击已经在气头上了的年轻人,只是挑衅地摆着头。   “怎么,看来在你心中,父亲大人还是位正人君子嘛?好吧好吧,就当你说得没错,这不是他偷来的也不是他抢来的,不过……我这么跟你说吧,神之火一旦落入凡人之手,就会变成普通的火焰,若想保持它的神性和力量,就必须用神器装载,这样使用的时候才相当于借助了神之手,将威力发挥出来。”扎利恩继续踱步,一会儿看看挣扎的男孩,一会儿看看将他挡在身后的男人。   “能弄到火种,我不奇怪。但能弄到装载的神器……就是有意思的事了。”   “至于是什么交易,我不清楚,但这位先生肯定和那些伪君子们做了一笔,”扎利恩咯咯地笑起来,他虽然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但他能感知对方微微升高的提问,就像在告诉他,这个猜测没有错一样,“只有答应了一般人无法答应的勾当,才能获得这种奖励。我说得对么,先生?”   长爪依旧没有作声,他挥舞长杆的速度原来越快,扎利恩能听到能量在杆尖汇集的声音。   “不想回答就算了,反正我和你们也没什么好聊的,有些私事要处理,你们不介意……我先走一步吧!”   说罢,小妖纵身一跃,任由身后的架子顶炸开一朵花。   要从这儿逃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要往类似窗和门的地方望一眼就能看见魔力的光影,不过凡事要往好处想,他已经从那间关押室里出来了,这里贵重物品更多,还有一个黄毛小子傻傻地在原地打转,那些将自己逼进绝路的白色蜘蛛肯定不敢加入。   扎利恩很努力地往窗洞靠近,希望对方能将窗上的魔力网炸开。但对方也算精明,每次瞄准都不慌不忙,没有一点儿烦乱。看来他对自己的房子信心十足。   来回几趟后,扎利恩体能下降得很快,侧腹的伤又裂开了,他不得不拼尽全力让它们初步愈合,不再渗血。   爆炸让室内温度急速上升,烟雾弥漫起来,这对他来说非常不妙。   深呼吸,查理……   他背靠着冰冷的瓷器,听着架子另一头的动静。   凡事大不了赌一把……   他合紧上下颚,将还缠在尾巴上的短剑晃了晃,而后放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45)   绕着架子冲过来的果然是猎人,金属杆子再次对准小妖双眼中间时,后者将短剑扔了出去,剑身撞在金属杆上,一下子炸开一朵白色的冰球,将两者包裹在一起。   长爪飞快地收回武器,破口大骂——他看不到冰球里面的情况,不敢轻易按下开关,如果短剑在杆头后方,还指着自己,那将冰球炸开后绝对是场灾难。   趁着缝隙,扎利恩爬到架子的另一侧,向年轻人扑去。在希尔米尖叫着扭腰的时候,他看准对方背上的银镰刀,用最快速度咬到嘴里,几乎同时,受害者用尽全力在他侧腹击了一拳,正好打在还未完全合上的伤口处,让他重重地摔到地上。   小妖自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低吼,这惨绝人寰的疼痛让他眼冒金星,有那么几秒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但他紧紧地咬着银镰刀,在终于能看清眼前物后,他翻身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   孩子已经冲到墙边,将挂在墙上的武器取了下来,那武器长得奇怪,既像斧子又像锤子,扎利恩讲不出名字。另一边,猎人也通过对着桌子的最后一砸,将冰球彻底砸开,短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深呼吸,查理……   扎利恩眯起双眼,在剧痛中站起来,他的动作变得迟缓,但空中还剩最后一点寒气,用来疗伤肯定不够了,还不如用来进攻。   孩子冲过来,抡起手中的武器狠狠砸向蓝色的怪物,霎时间,一堵半人高的冰墙拔地而起,在斧头锤子下变得粉碎。攻击者一下子懵了头脑,他抬起武器,左顾右盼,然后他听到了父亲大喊自己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道反光就亮在眼前,他一下子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那是被夺走的银镰刀,可以切开保护自己全身的紫苏草,只要在脖子上用力来一下,他就会玩儿完。   “……放开他,妖怪。”   长爪的呼吸变得沉重,他慢慢地靠近,双眼紧盯自己儿子肩上的东西。   扎利恩的呼吸比他还要沉重,不过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体力透支和失血。为了防止看不见的身后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还是将年轻人脖子上的战袍划了一道口,将银镰刀伸进里面,紧紧地抵在动脉处。这样就算那些白蜘蛛在从死角处搞突袭,它们的小主人也得死。   “走。”硬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扎利恩压着声音说,“到外面去。”   希尔米面无血色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长爪又迈近一步。   “你只是在虚张声势,杀了他,你就完了。”   “这样下去,杀不杀他我都完了,相信我,对你们这种人,我能拖一个是一个。”   “如果我让你出去,你就放了他。我要你发誓。”   “呲,恕我直言,你现在好像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还有,我不喜欢别人考验我的耐心——快动!”镰刀狠狠往里划,在动脉后方割开了小口子,男孩惊叫起来,后退几步。   长爪的手在空中晃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希尔米看了父亲一眼,只能颤抖着向门的方向横走过去,脖颈的疼痛让他非常害怕,上半身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还有,”扎利恩再次抬头,“这房子里有冰鱿,拿来给我。”   猎人没动静。   “你知道只要一出门我就会杀了他,你只能在余生中哀叹自己的无能,或者在某个发霉的小酒馆里酩酊大醉地发誓要将我的头砍下来,然后一辈子活在悔恨和痛苦中而已……现在我给你个弥补的机会,”扎利恩尽量稳住自己的语调,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虚弱,“你把冰鱿拿过来,我不杀他。”   冰对现在的扎利恩来说是最急需的东西,他知道凭现在的自己,就算能走出这扇门,也跑不开二十米,青铜之火和侧腹伤已经将他拖垮了,现在不花点力气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我不相信你。”   “我发誓。”   扎利恩将尾巴扭转过来,在肩上画下誓言的痕迹。   他一边促使希尔米继续移动,一边盯着看不见表情的猎人。这位父亲的举动有些反常,他并不是非常慌乱,也不是无动于衷,似乎只是在权宜些什么。但具体的情况扎利恩也没法多想,现在的大脑是半浆糊状态,还是把精力花在保命上吧。   冰鱿不是真的鱿鱼,只是长得有些像,扎利恩一直怀疑他们有亲戚关系,但没法证实。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然后将省下来的能量都转化成冰块,储存在身体里面。这些冰块对冰鱿来说没多大用处,顶多算是一种排泄物,所以他们醒过来之后会将冰块从嘴里吐出来,接着继续酣睡。说实话,扎利恩也不知道他们活着的意义,但对自己来说,好歹是关键时期能救命的,也就不对他们口出不敬了。   猎人没有耍花招,想必他也清楚在冰这方面是没法欺骗凛冬领主的,拿来了一只半睡半醒却寒气很重的冰鱿,向门外的孩子扔去。   小生物在半空中被结成了冰,一束冰柱将他和扎利恩的尾巴连在了一起,他吓得半死,瞬间清醒大半,在透明的壳中茫然地转着三只眼睛。   冰柱慢慢垂直在空中,然后碎裂,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落在了扎利恩爪中,他想把体冰块吐出来自保,却发现那冰块不受自己控制,只不过几秒钟的时候,它们就消失了,小肚子也瘪了下去。   冰鱿的脑容量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他看了看抓着自己的家伙,又看了看肚子,最后选择重新睡去,反正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方看起来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兑现你的诺言,怪物。”   “不用你教我。”   扎利恩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寒气在他身上游走,虽然无法彻底治疗伤痛,却可以将其抑制,留下更多逃跑的时间。   希尔米感觉到银镰刀从动脉处移开,他咽了咽口水,刚想松一口气,胸前就传来刺骨的疼痛——那小妖怪扬起镰刀,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肋骨间。   父亲的叫喊从远处传来,爆炸和寒冰碎裂的声音在耳畔交替,他哮喘一样吸着气,还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在身体摇晃了一会儿后,几乎是无意识地,他抬起左手捂住那小小的锋利无比的镰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就连躺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都没有感觉。   他看着从父亲武器里发出的爆炸在头顶上方炸开,然后一双大手将自己的头捧起来,紧接着砰砰作响的心跳声淹没了一切,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46)   同样身处黑暗的还有长着六只触手的小东西,他正梦到自己躺在浅浅的湿地里,试图物色一个漂亮的配偶。紧接着一阵猛撞,将他从美梦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一如既往地发着抖,瞪大三只外凸的眼睛四处打探。他从来没见过这儿,但就算来过,他也不会记得,只是隐约的记忆中他应该是和自己的同类躺在一起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在一团冰里醒来,再然后又不记得了。   冰鱿滴溜溜的转了个圈,看着趴在地上艰难喘气的蓝色生物。他看上去很痛苦,嘴巴里的尖牙全都紧紧咬合,双眼紧闭,起伏的肚子上是三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太奇怪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生物。   但就算见过,他也不记得。   冰鱿花了一会儿工夫就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笨拙地往旁边的石头移动,本能地寻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缝隙,然后钻进去,继续他未完的梦。   扎利恩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低头瞥了一眼惨不忍睹的侧腹。内脏也有轻微受伤,其严重程度不可忽视,还被那熊孩子打了一拳,现在整个肚子和半边腰背都是黑色的,积血全部堆积在内部,向他发出危险的警告。   把银镰刀刺入那人类胸口的一瞬间,他在银镰刀周围幻化了一层冰,免除了对方大出血的危险。而且那不是致命位置,那是气管、心脏、肺脏的空隙处,只要有点常识的医生都能把他救回来。虽然自己承诺过不杀他,但自己也没蠢到将他完好无损地放走,如果不弄出点乱子,现在还不一定能那么明目张胆地躺在这儿呢。   扎利恩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向石头缝中的冰鱿爬去,他需要对方每时每刻凝结的寒冰,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一个同伴,不管这个同伴多么没有智商,也能带来一点点安慰,不像那位不知所踪的克里冈……   克里冈?   猛地,扎利恩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他惶恐地嗅着空气,心跳加速,迷茫地左顾右盼着。   ……不是错觉……   不……这不可能……这怎么……   这怎么可能呢?   卡尔卡特城方圆不过十五里……   为什么感知不到克里冈?!   在意识到克里冈不在城里的同时,说不出的恐惧席卷扎利恩的全身,他霎时间感到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害怕,这种恐惧感和面对黑火焰时的恐惧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这个凛冬之兽,竟然感觉到了——寒冷!   在这个无法之地的深夜,一间石头堆砌的废墟中,身患重伤、被人追捕、又毫无能力的自己被孤零零地遗弃了……   扎利恩喘不上气来,他靠近睡的正香的小冰鱿,将脑袋靠在石头上,双眼死死盯着房间里唯一的窗,这一次,他看不到天空中任何星星,它们就像说好的一样,一齐躲避他的视线。   不可能的……   他闭上眼睛,试着让呼吸平稳下来,现在加速血流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不可能的,哥哥已经带我走了那么远,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他有他的计划,他是对的……他从来都是对的……   说不定……   说不定弗丽蒂兰又动了什么手脚,必须由他去处理,毕竟他答应过我,不会放过那个女人……对,说不定是这样……   又或者是为了不让抓捕我的男人发现,不得不隐藏踪迹……那男人说过他不确定克里冈在不在城里,这种情况下让他先放下戒心自然比较保险,哥哥做得也没错……   又或者,他真的以为我是自己跑出来玩,所以决定将我放任几天,他先到前面去探探接下来的路,提前做好准备……   对,这也有可能。   又或者……   扎利恩忍住剧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振作点,查理!   他睁开眼睛,抿紧嘴。   你要相信你的哥哥……而且你不能总等着别人来救你,你得自救。   晌午的太阳有些厉害,将水泼洒在街道上面的时候会有水汽蒸发的声音,乔娜对这一切还不是非常适应,她来自寒冷的北方,此刻的家乡应该正是微凉的舒服温度。   三天的外出采集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收货,看样子幸运之神并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有一次还差点被毒蛇咬到。   老手太多了。她焦虑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虽然为了来到无法之地,她已经刻苦学习了半年,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前往墨尼森林的家伙们都有引导人,而那些引导人全是这座城里土生土长的居民,他们数十年的实战经验让自己相形见绌。   “这样下去可不行……”   乔娜皱着眉,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回走。   因为不想浪费钱,她并没有选择旅馆居住,而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可以遮风挡雨的空房,据说这是一位秩序世界的君主建造的,他来到卡尔卡特城,对这儿不愿祀奉神明的生活态度感到十分恼怒,就买下这块地,命人建造可以供奉祭品的神庙。谁知还没完全落成,那位君主就被本土居民赶了出去。   而这座空有石头的建筑保留了下来,居民们说,要让从秩序世界来的人都看看,企图打搅他们的生活是什么下场。   不过乔娜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感触,她虽然秉承了祖上对神明祈祷的习惯,但她不对神明持有绝对的忠诚。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后,她明白神明不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和平和健康,不然她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儿。   才刚踏进空屋里,采药者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这间废墟是遮阳的好地方,但现在的温度低得有些不正常。   她搓了搓手,继续往里走去。踩在碎石上会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在这种情况下瘆的慌。   “……嗨?”   她开口问。   “有人么?……嗨?”   房间深处只传来了回声,她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动静。   难道真是多心了?   走到前几日休息的位置,用来做睡垫的粗布原封不动,一些没带去采药的东西也都在,看来既没有稀罕这些玩意的小偷,也没有捣乱的孩子……   不对!   乔娜将大腿外侧的小刀抽出来,微微弓着腰,屏住呼吸。她藏在墙角用来装干粮的袋子被拖了出来,就躺在几码开外的地方,袋子已经干干瘪瘪,可是没有破洞,不像是被老鼠咬的。   “如果我是你……”   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乔娜飞快地转身,将手上的武器对准——   一只怪物。   “你是什么——别过来!!”   “我也没打算过去,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动了。”小妖摇摇头,“还有,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这过家家的玩意儿收起来,那东西连根草都切不断,实在不适合给自己壮胆。”   “我告诉你——我警告你——!”   “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你先听听我的……”   “滚出去!!”   “唔,”   扎利恩翘起尾巴,指着她,“这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说法。”   乔娜将左手握成拳,然后张开。她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半强迫性的让自己从慌张中冷静下来。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魔兽,所以到达克迪莫拉斯城的时候,满世界跑的怪物差点没让她心脏病发作,本来想快点到达卡尔卡特,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尽快摆脱那些长相奇怪的东西,没曾想自己睡觉的地方又有一只。   “你要……你要说什么……我先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我说小姐,你有被害妄想吧。”小妖放下来回摆动的尾巴,干笑两声,“虽然我们的种族和你们的种族算不上友好,但我们也是挑对手的,你不要自取其辱。”   “——你快点说到底想干什么!”   “好,好,好。简单来说,就是我把你的食物都享用完了。”   “……我看见了。”   “虽然不是你主动给我的,但也算是有恩。这么说吧,金山银山我给不了你,虽然你们人类很想要这个……看你的打扮,不像西峰世界的人,是从外面来的吧,有没有什么仇人?我是说,血海深仇、灭门的那种,你可以给我个名字,我负责帮你解决,然后我们两清。”   “……”   女人没有答话,也没有把小刀收起来,似乎还没想明白对方的说辞。   “你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我听到了!”   “听到就要给点反应,你父母怎么教你的……”   “不要提我父母!!”   “知道了!嚷嚷什么?别拿你那破玩意儿在我面前晃。”   扎利恩不满地看着那把小刀,他可不喜欢被这么低级的武器威胁。   终于有了点反应的人类站直身体。   “我凭什么相信你?”   扎利恩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真想扭头就走。   “每个人都要这么说,别人这么说就算了,我真不明白你有什么疑惑,”他摊开爪子,“我完全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图什么?图你身上那点银子?说白了就是一个名字的事,你若是想说,听完我就走,你若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女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还真没什么仇人……”   “那就再见。”   “等等!”   刚扭头的小妖一脸不耐烦地望向她。   “怎么?不是说没有么。”   “不是要报恩嘛……能不能……帮我点儿别的忙?”   “你先把具体的内容告诉我,我再决定。”   “是这样……”对方润了润嗓子,“家里出了些变故,我需要钱。”   “我说过了我不能给你——”   “不不不,我的意思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到墨尼森林去采药的,可是太危险的药我一个人采不到,合作的话也分不到我手上,普通的药又抢不过别的采药者……你能帮我不?”   扎利恩略微思考了一下。   “我对着方面不太在行,但我有个……朋友,他或许知道怎么办。”   “他现在在哪儿?”   “不幸的是我也在找他,但他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如果你可以等的话。”   “我可以!”女人不迭地点头,像是找到救世主一样露出不知所措的笑。她把小刀收了起来,将满是汗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交握在一起。   “我叫乔娜,就先提前谢谢你了。”   “嗯……这倒有点像样,”扎利恩摆了摆头,“不过,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47)   扎利恩本以为白色的小蜘蛛们会接踵而至,但在这个废墟里藏匿的一天两夜都没有发现动静,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   不管怎么说少了追兵自然是好事,加上小冰鱿的功劳,他的恢复也是有些进展的,不过这种重伤恢复得再快也会给生活带来不便,乔娜看见的时候还尖叫了几声,似乎在她的观念里,这已经算是开膛破肚的范畴了,眼前的小妖不应该还活着。   “为了使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不那么难捱,某些实话我得告诉你,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扎利恩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稳住她后,幽幽地说,“我为什么躲在这儿还吃了你的食物你多少也能猜出来,追捕我的人就在这座城市里,若是往回走,还有整整一条队伍,领头的是个泼妇。”   “……”   “总之,我会继续往西,也要经过墨尼森林,帮你算是举手之劳。只要我能活着走到目的地,我就能回去继续当我有头有脸的人物,回不去我也没有办法。”   “……没想到你还是个悲观主义者。”   “噢,不,我绝对算是乐观的!不然我早就不逃了。”   “追你的人是谁?”   “你是说住在这儿的那位还是我称之为泼妇的那位?”   “两位。”   “这儿那位不认识,但他懂得挺多,像是经常和我们魔兽打交道的家伙,武器也能和我们抗衡,自我保护也做得很好,如果不是我多想,出城的路肯定到处是他的眼线,我可不敢自己硬闯。毕竟光是从他手中溜出来就没了半条命。”   扎利恩厌恶地扯起嘴角,“至于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那个……女人……”   乔娜则把头探去,一脸听故事的兴奋表情:“女人,然后?”   “……说到这儿,我也有些事很好奇,说不定你能帮我解答。”   “什么事?”   “当你们女人使出吃奶的力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搞死别人的时候……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   “那女人简直是个疯子,你知道吗——疯子!——她前来讨伐我的次数加起来比她的头发还多!但每次都不敢和我决一死战,一占下风就想着跑,简直就是为了激怒我而存在的!而这次——这次她简直是卯足了全力要置我于死地,差这么一点,就差这么一点,她就把我的头砍下来了!!——我活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疯子!我说,她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么?我既没招她,又没惹她,她住的地方离我有十万八千里……她到底图的什么!?”   乔娜看上去被爆炸式的发言轻微吓到,她微张着嘴,盯着愤怒的怪物。   “唔……这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所以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人类的脑回路——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她有一半和你们不一样,但有时候我觉得她连你们还不如。”   “……可能……你之前得罪过她,但你自己不知道?”   “拉倒吧,这样的话那就属于种族冲突,我没理由不知道。你以为我那些同伴的八卦性很弱么?”   “那不是恨的话,大概,也就那么一种可能了。”   “——是什么!”扎利恩眯起眼睛,也把头凑过去。   “……说得对不对你先别下定论,但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这么极端的表现,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快说!快说!”   “咳,”乔娜看着一脸迷茫的小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她可没想到会和一只怪物谈论这个话题。但已经说出了口,她还是努力把话讲完,“……那就是……那应该就是……说不定就是……就是……爱……了。”   语毕,她紧紧盯着还眯着眼的扎利恩,对方没有任何肢体动作上的变化,但仔细观察就知道,他已经屏住了呼吸,像是没明白刚听到了什么。   “你再说一次?”   “……爱。”   “我不确定你说的是不是我懂的那一个意思,”扎利恩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有下颔上下移动,“我再确认一次,你说的是……你们中的雄性……和雌性决定一辈子只守着同一个对象过到死的……那种意思?”   “虽然把雄性和雌性换掉更好,但,对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扎利恩的眼珠转了转,他的大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女人也是个疯子。   “要不是我吃了你的食物,我现在就吃了你。”   “你自己要问的!再说了,我都告诉过你说得对不对先别下结论嘛。你现在弄不清楚的是她的动机,这么强烈的执着,如果没有爱或恨做动机,她就是真的疯子了……”   扎利恩用尾巴挠着侧腹已经不再开裂的伤口,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假设真的很尴尬,但他经历的事情已经这么疯狂了,再加点佐料也未尝不可,反正弗丽蒂兰已经被自己划入‘有病’的范畴了,那就没理由剔除这些有病的选项。   “那……你们……在试图杀死自己喜欢之人——”   “爱,”乔娜更正他,“光是喜欢做不出这种事。”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可以了,那种讨人厌的词语我说不出口……”   “这有什么?你们妖怪就不会爱上谁啊?”   “我们是魔兽!还有,别打岔!”扎利恩恼羞成怒地指着她,“我问的是,你们在试图杀死所爱之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他死得明明白白的吗!?”   “嗷,这就要分情况了,如果她比较自恃高傲、极端,你们又绝对没有可能,我觉得她大概不会让你知道事实后自讨没趣,只会想要一了百了地把你灭了。”   “……”   扎利恩开始很认真地思考以前到人类村子里勾搭的女士们,有没有谁是懂巫术的。   “可是,她也说想要杀了我哥哥!”   “你还有个哥哥?”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她不是只找你麻烦么?”   “——对,可是……”   “那就没有可是,说的什么是一码事,做的什么就是另一码事了,你应该留心后者,而不是前者。”   “……是这样嘛……我觉得……你们的思想……很可怕……”   “在这里领域里,任谁的思想都很可怕,”曲脚而坐的女人一改常态,连声音都变得轻轻的,“当这种感情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扎利恩斜眼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已经深陷下去,像是在回忆什么。   “咳。”   他试图把陷入奇怪走向的对话拉回来。   “你还有食物么?”   “没有了,所以才回城里来的,不然我还可以在森林里多待几天。”   “你采到了什么?”   “一颗……蘑菇。”   “……”   “我还有一点剩下来的铜币,虽然吃不了大鱼大肉,面包还是可以的。”   “那东西难吃死了。”   “你倒是给我吐出来啊?”   “……”   “反正现在我们只能吃得起这东西,你要是自己能出去解决我也没什么好说,但你现在走路都是斜的,还是继续在这儿待着吧。”   “你就不怕我偷你东西?”看着她只在采药装备里搜出一点钱就起身准备离开,扎利恩开口问。   乔娜耸耸肩,苦笑一下。   “既然一开始愿意相信你的话,现在再怀疑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我有什么东西值得偷的,我自己最清楚……答案是什么都没有。”   爱。扎利恩还在皱着眉头思忖这个字眼。因为鲜少接触的原因,他有些恶寒。   这份感情对他而言其实不陌生,父亲离开自己第一位配偶和母亲厮守在一起肯定也是这份感情在作祟,但他们从来不说出口,这些敏感的情感在他们的世界里几乎不会被具化为文字搬到台面上。在魔兽的世界里,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左右他们的生活,有本性,有天性,有欲望,还有生存所需的种种。他们能存活很久很久,比人类久得太多……这种时候一成不变的情感只是厌烦和束缚,不是享受。   在人类世界里听到和这个字有关的赞美词时,总是一笑了之,过耳就算,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需要思考这到底是什么。   “怎么那么麻烦……”   扎利恩越想越乱,烦躁时老想伸爪子去挠伤口,最后不得不找一块石头将左爪压在下面。   他其实想狠狠反驳那位女士,哪儿会有什么感情深到一定地步,就能驱使人干出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但如果真要争论起来自己可没什么底气,因为他从来没经历过那个“深到一定程度”的程度,无法妄下定论。   而且每次看见父亲和母亲在一起,那种感觉都是极好的,原本结成配偶就是为了延续家族血脉,双方连住在一起都没必要,甚至可以拥有不止一位配偶,但那份“极好的”感觉一直萦绕在扎利恩幼小的心头,哪怕他现在已经成熟,都未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48)   弗丽蒂兰会爱上他?这个问题光是出现在脑海中都是个噩梦,扎利恩浑身抖了一下。   神和魔兽互相爱慕这种事是发生过,但他觉得再怎么样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这个解释也有牵强的地方,毕竟那个疯女人浑身上下向他发出来的都是厌恶和恨意,这两份感情他还是不会读错的。   如果动机不是爱,而的确是恨的话,她到底恨自己什么?   “莫名其妙。”   扎利恩大大地摇了两下头,中止了没有收获的思考。   乔娜把食物拿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现在是特殊情况,一天吃一餐勉强维持一下,扎利恩也没什么怨言,肚子再饿也要给生存让道,这两天还是低调为上。   “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什么是奇怪的事情?”   “比如满大街都是白色的蜘蛛爬来爬去。”   “你睡傻了吧。”   乔娜摇摇头,啃她的硬面包。   “对了,那小东西我带不走,你要想养的话就拿去。”   “……那什么?”   “冰鱿,你也可以自己给他起名字,叫什么小猫小狗都可以。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给他待着就行,有点水更好。他可以吐冰。”   “——冰?”   “你喜欢冰?”   “我出生的地方一年有一半时间在结冰,不过谢谢,我就收下了,这个地方真是热得荒唐!”   “同意。”   “不过我父母要是看见我带着个家伙回去,保准要叫上三天,我们都没见过妖怪——(“我说了,是魔兽!不是妖怪!”)——所以这次来无法之地,我做了很多思想准备。”   “结果看到我的时候你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而且正事也没办成。”   “嘿,一颗蘑菇也是收获!不要嘲笑我的劳动成果!”   “你也要有劳动成果我才能嘲笑不是?”   小妖忍着反感咬下一口手中的食物。他虽然也和人类一样属于杂食性,但植物不能给他带来多少能量,只能帮助消化,唯独这种麦类能多少补充一点力气,他必须努力咽下。   分到了一点面包屑的小冰鱿显然很开心,他一下子就把囤积的冰块都吐了出来,乔娜还没看清楚,那些蓝白色的半透明晶体就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借用了一下。”   扎利恩轻轻抚着自己的伤口,乔娜惊讶地发现深黑色的血块已经散去了大半,深不见底的四路伤痕也只剩下四道粉嫩的伤疤。不过冰也只能治疗这儿的伤而已,小妖后脑勺深深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剧痛感,连减轻都做不到。   “哗……”   “小手段罢了,总得活下去不是。”   “你该不会也能起死回生吧?”   “承蒙您看得起。”   “问问而已。”   乔娜自己笑了几声,拍拍双手,和着衣服就躺在了被褥上。   “你的伙伴什么时候回来?我明天想到酒馆去继续加入招募队,和他们在一起收获更多一些……”   “我以为你喜欢独来独往?”   “我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第一次跟着队伍发现最好的东西都分不到自己手上,就索性单干,结果……结果你也知道了。那还不如合伙。”   “唔……”   扎利恩沉默了一会儿,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再等一天吧,他如果不回来,我的下场也很惨呢。”   采药者点点头,转了个身背对他,将被子扯到腰上,不再说话。   小妖抬起头,透过窗洞看着终于露出面容的各路星辰,有些担忧地想着自己刚刚说的话。   ……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哥哥?   他叹了口气,寻找休息的地方。本想沐浴在月光下,又怕位置太过暴露,只能退到满是石砾的阴影处,慢慢躺下来。   闭上眼睛时,母亲的笑脸浮现出来,她望着平日里极其寡言的巨兽,俏皮地笑着。偶尔她会说说话,偶尔会递上水果与食物,偶尔依靠在他身后轻声哼唱,似乎光是这样就能满足。父亲和她的交流并不多,也不经常送她礼物,但每年他都会给母亲带回一朵地狱花。   那是地府王后帕尔赛福涅离开地狱时,盛开在地面的第一朵花,艳红无比,几近荼蘼。   扎利恩曾经试图寻找每年这第一朵地狱花,他想把它放在母亲坟头,代表父亲的探望和自己的思念,但从来以失败告终。并不是因为初花和古代冰一样稀有,恰恰相反,它年年必开无一例外,只是初花是一个季节的象征,是地府王后重返大地的告示,它总是开得狂火般绚烂,又败落得狂风般迅猛,你还没来得及摘下,它已经沉沉睡去,等待第二年的醒来。   父亲是如何做到的呢?他是如何将那一朵永远盛开在传说中的花儿完好地护在手里,为母亲献上的呢?如果促使他做到这一切的真的是那飘渺不清的“爱情”,那扎利恩可以相信,这其中的确有着羡煞旁人的东西。   也许这也是父亲从未到母亲的埋葬处去过的原因吧,这种莫大的痛苦不能依靠世间任何力量减轻,而且神明们杀死母亲的手段十分残忍,至使她的魂魄无法融入大地,只能变为虚无……   扎利恩从位置上抬起头来,大耳朵向上直竖,灵敏地前后转动。   不会……吧……   他猛地跳起来,惊醒了刚刚入梦的采药者。   “……怎么了?”   乔娜往小妖凝视的方向看去,那空空的窗洞左下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揉了揉眼睛,更仔细地打量着,然后看清了,那是一只通体洁白的无毛蜘蛛。   长爪霍尔曼毫不忌讳地出手,他引起的爆炸让一整条街都亮起火光,居民厉声的谩骂从各个方向传来,但他依旧无动于衷,步步紧逼那个四处逃窜的影子。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卫兵鸟没有给他带去任何消息,这个怪物肯定还在城里,要找到并不难,只是儿子的伤有些棘手,让他脱不开身。现在该是算账的时候了,反正像扎利恩这类已经进入盛年的怪物没被砍下脑袋都不会彻底死亡,他早就该把他大卸八块狠狠教训一番,要不是当时忙着去给众神血祭,这一切麻烦都不会发生。   夜晚不是最好的猎怪时间,但拖延下去没有任何好处,他知道凛冬领主有绝妙的自愈本领,趁着对方还带着重伤,他得用最快速度把这事解决了。而且就现在的种种迹象来看,灭世火龙的确不在这儿,不然他没有理由在自己兄弟落单的时候不出手相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在,这么仓促的情况,想必也做不了什么。   扔出一把双刃刀,迫使慌乱的小妖改变路线,钻进一条死胡同。   这条胡同两边都是房屋,尽头是卡尔卡特城的边境墙,奇高无比,上面还站着一排早已安插好的卫兵鸟,他们正唧唧喳喳叫着,恐吓着无处可逃的封印兽。   扎利恩没头没尾地转了两圈,试图跳上左边房子的屋顶,可是两只卫兵鸟俯冲下来,断了他的路,让他摔回地上。   呲!   扎利恩压低重心,盯着稳步向自己走来的大个子,喉咙里发出低吼。   四处狂奔之前他还冲乔娜喊了一句“别跟过来”,但愿这个猎人不会将她当做自己的同伙加害于她,仔细想想,说不定他还会觉得那个女人是个被自己蛊惑蒙骗了的受害者。   “怎么,那小子那么命大,没死么?”   扎利恩想用语言分散对手的注意力,虽然他觉得这是徒劳,因为对方久经沙场,从来不会在意这种伎俩。   果然,霍尔曼压根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在手里旋转了几圈短棍,然后瞄准地上的怪物。   扎利恩躲开得很勉强,因为第一发炸弹之后是无目标的连发,对方不知道他往哪儿跑,他也不知道炸弹在哪儿炸,最后一响因为太靠近脑袋,耳朵瞬间被嗡嗡声淹没,他用爪子捂着头,难受地趴在地上。   猎人抽出紫苏草的编绳,向一动不动的蓝色妖怪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49)   “——皮尼特!”   身后响起愤怒的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就数你事儿最多!能不能就呆在外边别回城里来!!”   霍尔曼厌烦地转过头,举着火把冲他嚷嚷的是一头黄发的高个子年轻人,他见过几次,是个小痞子,叫做杰尼还是什么。   “滚回你房间去,不然出什么事,不要怪我。”   说完,他转回头将武器对准自己的猎物。   “你说——什么!?——你真当自己是这儿的国王!?——还有,回房间,回什么房间?整条路都让你给炸了,你看看你把我窗户弄成了什么样!!”   杰尼没有妥协的意思,不依不挠地走进巷子里。   “——我说了滚!”   猎人冲他吼了一声,武器一转,在他的脚下炸开一朵花。   “你叫我……滚?”   年轻人把头摆向一边,握紧手中的火把。   霍尔曼骂了两声,向他走去。突然间,腰间传来刺痛,受到惊吓的六盘虫狠狠地咬着了他,让他刹住脚步。他低下头,看着六盘虫发出刺眼的光芒,在还没听到身后小妖幸灾乐祸的笑声前,火把就迎面掷了过来。   火势一下子就达到了冲天的程度,城墙上方的卫兵鸟尖叫得更厉害了,扑闪着翅膀成群结队地飞起,在城镇上空旋转,不知道怎么帮助自己的主人。   火墙中间空出来一个巨大的圆,墙下的扎利恩深呼吸了一下,闭紧双眼用尽全力向火圈跃去,两秒钟后跌进了一双大手中。跑进死胡同的那一刻他的头就疼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这股头痛,而且要忍住不笑场、不让猎人看出破绽也是很困难的事。   黄发的杰尼已经变成褐发的高挑男人,他把情不自禁举手欢呼的小妖举到肩上,看着在火中扭动的猎人。   这种程度杀不死那个家伙,克里冈很清楚,但杀死他也不是自己的打算,这个猎人和神明有扯不清的关系,没必要给自己找太多麻烦。   火慢慢散去,霍尔曼身上被烧毁的布料不多,看起来不是浑身编着紫苏草的功劳,而且胸前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微弱的光,似乎他戴着某种护身符。   “……小心那些蜘蛛……”   “不用。”   克里冈根本不理睬将他们围住的白蜘蛛,只是唤出绿色的火焰,变成卫兵鸟一模一样的形态,将试图向他俯冲过来的鸟群击落。他扬起手,令霍尔曼手中的金属杆升温,但发出喊叫的猎人并没有丢开武器,只是飞快地甩出爆炸波,进行还击。   火龙侧身避开了,他既没有向前迈步,也没有后退。   青石路面开始冒出不详的黑烟,扎利恩用小爪子扯着哥哥的领子,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出……早知道还是要用上黑火焰,我就跑得远远的了!!   显然霍尔曼也知道这团黑烟意味着什么,他取下背上的长杆,竖在面前,飞快地念着前几日刚刚念过的咒语。   “克里冈!”小妖喊道,“那是青铜火——你要硬碰吗!?”   谁占上风不一定,但在这么靠近西峰的地方,这无疑会消耗掉大量的体力,如果猎人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安插有陷阱,情况就不妙了。   可是火之人完全无视弟弟的警告,他双手背在身后,眼露红光,用愈来愈浓的烟墙抵御对手越来越快的念咒。这咒语与扎利恩上次听到的不一样,更长,更复杂,下方甚至还出现了白色的双圆,以保护人类的吟唱过程不会被打断。   “如果……”感觉到连身边的空气都在颤动的扎利恩哀切地说,“你要我第一时间撒腿就跑,我希望你能提前告诉我……”   克里冈仰起头,在长爪猎人用尽全力喊出最后一个单词、青铜之火咆哮着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伸出了双手。   乔娜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正沿着爆炸的痕迹寻找小妖的踪迹,突然被四周惊人的光亮吓了一大跳——   家家户户都窜出金黄色的火焰,尖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划破城镇的寂静,紧接着,嘈杂声、物品砸碎的声音,哭喊声和求救声统统加入,木门一扇扇被撞开,几乎没穿什么得体衣物的居民们夺门而出,在街上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房子。   乔娜惊恐地站在原地,她看着几位率先清醒过来的男人从门旁放着的蓄水缸舀水灭火,身体却动不了。她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火势,青石路面原本就不宽,前后左右还冲她喷涌着火舌,人群越来越密集,空气也变得呛人和炎热,一种会被活活烧死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被人流推搡着,有几次差点跌倒,这位来自秩序之地的采药者才勉强清醒过来,努力往出城方向跑,现在拐进哪条路都不安全,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哭喊和咒骂充满卡尔卡特城的每一寸角落,长爪霍夫曼大口地喘着气,死死盯着泰然自若的褐发男人,像是还没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立在兄长肩上的小妖,他先是目不转睛地观赏巷子出口处的金火,而后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哥哥手中的盾。   说是盾,其实就是用叶子编织起来的方形板,刚好能挡住扎利恩。至于其他部位,男人用黑火给自己做了堵墙,因为只是防御,没有进攻,他看起来并不特别疲惫,虽然胸膛起伏也有些大,却不到喘气的地步。   “独子……”   扎利恩喃喃地念叨着编织盾牌的叶子的名字,在此之前,他只见过一次。   “傲慢是会吃亏的,长爪先生,”克里冈将变成黑炭的叶盾扔在地上,“你会如此自信,是因为你知道在无法之地中魔物占不到上风,只能任你宰割。但你会如此放肆,是因为你觉得你能驾驭一切。”   他拍拍手,往旁边让开一步,使巷子口汇集的绝望之人们看到巷子深处的猎人,而且扬了一下眉。   “你要学会对大自然多点尊重。”   语毕,逆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克里冈消失在依旧燃着青铜之火的街口,留下因暴怒而破口大骂的猎人——后者正被失去理智的居民们包围,他们厉声勒令他熄灭这绵延不断的圣火。   扎利恩看着身后亮如白昼的景色,心中默默地赞叹着,要不是这冲天的火光会让他回想起自己出生草原的覆灭,他一定会觉得更开心。   独子树向来是胞生,但却是连根生长,两棵树外貌一模一样,连叶子生长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传说是在泰坦神族诞生的时候,有对双胞胎长得高挑迷人面容姣好,她们凝视对方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的样子。有一天,妹妹被森林里的树枝划伤了额头,姐姐见到,总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了瑕疵,终于无法忍受,将其杀害。妹妹的尸体刚一倒下,就化成一颗树苗,越长越快,在凶手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疯长的树枝就在她额头的同一位置划下一道毫无二致的伤痕。姐姐捂着脸,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羞愧难当,就在旁边化成了一颗一模一样的树。   当然,这只是母亲讲的一个睡前故事,扎利恩听过一两次,觉得不喜欢。但独子树的树叶的确有着惊人的作用,它们一般被用来当做削弱伤害的防御用品,能在秩序之地卖出不菲的价钱。   在两棵树同一个位置生长的叶子就是一组独子叶,半掌大小,无论其中一片受到什么伤害,它都会吸收自己能吸收分量的两倍,同时转给另一片叶子共同分担,就算隔着天涯海角,也起作用。所以偷情之人也喜欢使用这种叶子,需要传递点什么信息时,在其中一片上刻下暗号,另一片就会浮现,非常便利。   一般来说,这种叶子不会酿成什么伤害,但喷在它身上的是青铜圣火就另当别论了,为了彰显至高无上的神性,阿波罗让圣火能在任何一种介质中传递,对生的独子叶恰恰是一种介质——将同一棵树上的叶子编成叶盾,再将另一颗树上与之对应的叶子一片片扔进居民家中,那叶盾吸收圣火的同时,它们的同胞也会燃起一模一样的金色火焰,点燃周围任何易燃的物品,造成无法收拾的大灾难……   “圣火的克星……”   扎利恩的嘴巴还张着,这些知识他也从父亲处学过,却总是无法实际运用起来。   “对呀!父亲说过,越是能和神作对的自然之物,越是离神权掌控之地越远……这儿是不归天神管辖的西峰,这儿的森林里会有独子树!” 作者有话要说:     ☆、(50)   “真高兴你还能想得起来。”克里冈无表情地接话。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街上的人太多了,互相之间的推挤让他的忍耐度慢慢接近极限。   “这儿的人都知道青铜之火是他召唤出来的?”   “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而且他做事太过招摇。既然那么喜欢玩神明的东西,我就让他玩个够,等他慢慢扑这几十里的圣火吧。”   “真是太棒了……早知道我就不逃了……”   克里冈轻笑一声。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逃出来。算是帮了大忙,如果要到他的住宅去,情况会复杂得多,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在各个角落都备有莱尔湿地的死水,作为克制我的手段。”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他的名号,他和我们很多同类都有过节,所以他的传闻还不少。不过这人有个本子,记载着我们的弱点。而且你逃出来,他一定没来得及带上自己的小跟班,西恩蜘蛛是那小跟班命令的,如果他不在附近,它们不会进攻。”   “——怪不得你一点儿都不忌讳,它们当时可是把我整的很惨哩!”扎利恩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过我得纠正一点,我已经逃出来两天了,那小跟班是他儿子,被我送到了病床上,这才是他没法来的原因。”   克里冈看上去对这番话有一点点难掩的惊讶,好不容易来到空旷的出口处后,他把小妖抱下来,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查看他的伤势。   “嘿,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脖子后面愈合得很慢,痛得要紧。肚子这儿……至少现在不流血了,我还能跑呢,”小妖冲他咧嘴笑,“出来后找不到你,我还慌乱了一下,不过一切都好了,你也在这儿,我也活着,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他伸出爪子抱住兄长的头,难掩死而复生的激动。   克里冈扯开他的小爪子,将他抱在胸前,轻声道:“我应该留一只火探下来的,不该全部谴去采独子树的双叶。”   “没关系么,我这不是好好的,”扎利恩觉得心口发痒,所以他也小小声地说话,“你又不是丢下我跑了。”   男人把唇抵在他下巴上,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在他身后的伤口处轻轻咬了一下,才大步走出卡尔卡特的城门,任由失去具体命令的卫兵鸟七零八落地扑来,然后被火探们一一击落。   “长爪……霍尔曼?”   扎利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   “多少也了解一下我们的敌人吧,”火之人按照自己先前设置好的路标慢慢走着,“这儿的陷阱很多,人类走过去没有问题,但魔力的光影会激活它们。”   “他把整个森林都布满了么?”   “没有,基本上他也不相信你能逃出卡尔卡特。”   “嗷,他一个人的话兴许就成功了,但他儿子着实是败笔……”   “那不是他儿子。”   “……他把他叫做儿子……”   “那是他妻子和天神偷生的,”克里冈一脸不屑,“是个半神。”   小妖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你……再说一次?”   “所以那孩子能命令西恩蜘蛛。不过为了压下这件事,赫淮斯托斯给了霍尔曼火种、护身符和力量,让他暂且将孩子认在自己名下照看成人。”   “天啊……我正是觉得奇怪——我差点杀死那位年轻人的时候,他并不是非常慌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我就可以杀死那个小半神了——”   “你还是给我少惹点事吧。前面不远的地方有条河,你好好休养一下。阿里斯给我带回了消息,说弗丽蒂兰已经到达克迪莫拉斯,我们的时间不多。”   “她一定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说到这儿,是你那位刺子蛇朋友帮了忙,所以她想要的东西我会帮她弄到,你就不需要再考虑这件事了。”   “嘿!看吧!我也不是光会惹祸的!偶尔帮助一下别人——”   扎利恩停住话头,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似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男人也停下脚步,斜眼看他。   “……那个……我……好……像……”   “说。”   “……答应了某个人类……”   克里冈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没等弟弟把原委解释清楚,就扭头往回走。   倚在城门张望的采药者队伍互相推挤着,有几位回到城里帮忙灭火,但大多数只是站得远远的看着,因为城里的路真的很窄,圣火又占据了一大半位置,人多反而帮倒忙。   乔娜也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那些火焰和普通的火焰不一样,不管怎么扑打和浇水,都不熄灭,非常恐怖。   哭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在房子全是石头和泥堆砌的,不会坍塌,但要把人全部救出来也需要勇气。有一些年老的妇人像是丢了魂,往路中间一坐就开始哭,也不知道到底在哭什么,只觉得天都塌了。   恍惚中有人高叫着“皮尼特”的名字,看样子居民们都知道应该找谁解决圣火的问题。   身后有人轻拍自己的肩,乔娜惶惶地转过身。面前的男人比自己高出了三个头,迫人的气势让她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能对上他的视线。   “这儿,这儿!”小妖从男人背后偷偷探出脑袋,向她招手,“这位就是我的朋友,他可以带你去采药,全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乔娜面露喜色,赶忙把背上的小包扯紧,快速地点头。   “——你怎么逃出来的?我以为有人在追杀你——”   “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你的行李呢?”   “还在原来的地方呢,如果没被烧,算我运气好,如果被烧了,也就是以一床被褥和些许衣物而已,我也不敢回去救。”   “……你果然适合在寒冷的地方生活。”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把冰鱿带出来了,你看!——它怎么还在睡……啊,对了,你朋友怎么称呼?”   “噢,是这样,他的名字你也最好不要知道,总之跟上来就对了。”   克里冈再度往森林中走去,乔娜回头最后望一眼卡尔卡特的金黄色大火,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深更半夜的树丛间像是有鬼魅在徘徊一般阴森,虽然采药者不知道为什么前面的人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个发着微光的脚印,但这给了她莫大的安慰,让她不至于跟丢。她试过几次向前面的男人答话,但没有得到回应,反而是那只反趴在对方肩头上的小妖会好心地接她的茬,化解尴尬的气氛。不过她倒是听到了男人低沉和略微沙哑的声音,他偶尔会和小妖交谈,不过用的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她也不便多问。   “……为什么要找采药队?”扎利恩虽然知道后面的人类听不懂古代语,还是下意识压低声音。   “怎么,你还要亲自送她回城?”   “不……”   “珍贵的药材都在河的那一边,一旦过了河,路就不是随便走的了,如果她没有经验,绝对出不了森林。”   “那河的那头一定有队伍么?”   “为了避开卫兵鸟的审查,我就是和那支队伍出城的,他们走的是过河的路。阿里斯已经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使用紫色火焰的得力干将果然很快就带来了回复,那支队伍已经收获颇多,打算再扎营两晚就赶回卡尔卡特补充物质,时间正好。   来到河边的时候,扎利恩已经睁不开眼睛了,他不住地打着哈欠,用尾巴抓挠各处伤口。   乔娜本想自告奋勇生火,没想到才一转身,火已经在空地上烧起来了,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寝具虽然没有带出来,但采药的必备用品都在,能在各种情况下应付睡眠的卷毯也在,凑合几个晚上没问题。不过让她吃惊的是男人伸手给自己指定了一个休息位置,那儿靠着两棵粗壮的大树,地面既暖又软,铺层薄薄的卷毯在上面竟和睡在家中的大床一样舒服。   真是太神奇了……   “你在这里很安全,”还没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就让她清醒大半,“明天早晨我会来找你。”   “……你们……不在这儿休息么?这儿有火……”   “他不喜欢火。”   留下一句话,克里冈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浅滩。   唔……   他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心里想着,乔娜眨了眨眼睛,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下。   扎利恩在静谧的河底差点睡死过去,冰凉的活水冲洗着鳞片,让他仿佛置身王宫一样畅快,就连那位猎人在自己后脑勺炸开的伤口也不值一提。   在小睡过去三四次后,他终于依依不舍地沿着河岸爬上来,在大石头上摊开四肢,咕噜噜地打着呼噜。   “肚子饿不饿。”   克里冈走了过来,问。这条河流里的水和莱尔湿地里的不一样,对他不会造成伤害,所以不需要避开。   “……我想睡觉……”扎利恩轻声说着。他现在除了铺天盖地的累,什么感觉都没有,四翼就像四块巨石压在身上,抬都抬不起来。西泉的抑制已经趋向最强了,哥哥用黑火焰抵挡青铜之火时,扎利恩能看到他紧咬着牙,十分费力。   “那就睡吧。”   克里冈把他抱起来,“你想睡在河滩上么?”   “不……”扎利恩扯着他的大毛领,往他怀里蹭,“我睡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51)   很累的时候往往能睡的很沉,而且醒来时会有无法言说的舒服感,但累得要死的时候反而睡得不沉,醒来的时候也会浑身酸痛。天不过蒙蒙亮而已,也许是森林散发的雾气盖住了晨曦,世界的颜色暧昧得有些难受。   扎利恩转动了一下脖子,后面的伤口好歹是开始结疤了,他又看了一眼左腹,淤血也已经全部散去。   哥哥带着他睡在巨树的枝干上,红黑相间的尾巴和双翼都现了形,这样既能保证他们能在树上躺得安稳,也可以节省一些为维持人类外貌而使用的力量。   头疼的感觉微乎其微,这让扎利恩有些不习惯,明明和兄长靠得那么近,却没有任何不适,他都忘了是什么感觉了。不过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他们无法再通过头疼的感觉来确定对方的方位和位置,走散后要找到对方无疑是件难事。   小妖伸出爪子轻轻拍了一下散落在哥哥眼前的发丝,然后把脸靠在对方的脸上。即使这样,也没有难以忍受的火焰感排斥自己。   有时候去玩的地方离家远了些,找到能安睡的洞穴或巨树时,他和哥哥就是这般睡下的,绕成一个圆,然后展开翅膀互相裹在身上,既安全,又舒服。那时候火龙的脸离自己非常之近,鼻子间喷出的气息声就在耳畔,让他觉得在那一刻,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害怕。   身下的男人动了一下,抬起手。   “……嘘,天还没亮,继续睡。”扎利恩起身,用爪子盖住他的眼睛。   克里冈没有拿开他的爪子,只是用力地挠着他的脑袋。   “我叫你继续睡,没听到吗?”   “我都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男人懒洋洋地开口,让小妖一时语塞。   “唔……那只是……”   小爪子收了回去,克里冈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蹲坐在自己胸口的小东西。   “我这儿还有你剩下的药,有什么地方需要治疗一下?”   “这几处不必了,先留着吧。”   男人勾勾嘴角,轻轻抚摸着对方终于不再缠着绷带的右爪,抚摸那道黑火焰留下的伤疤。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醒来多少次么。”   “——噢!我还以为睡眠不好的只有我一个人!”扎利恩瞪大眼睛,“我是因为受的伤太重,有好几晚都没睡好了……难道你也受伤了?因为昨天的青铜火?”   “因为我感觉不到你的气息了。”哥哥摇摇头,“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我也有这个感觉,”扎利恩低头看他手上的动作,“进卡尔卡特的时候就已经很弱了,西泉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查理。”   “嗯?”   “你想在这儿生活么。”   “……哪儿?”   “这儿。西峰。这儿也有森林,也有人类,还有河流和湿地。”   扎利恩皱着眉,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可不是随便找一个有森林有人类有河流的地方就能住下的!”   “我知道。”   “而且这儿根本用不了多少法力,身体还酸酸的。”   “我知道。”克里冈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要突然聊这个话题?——你又想要我从乱影森林搬走了,是吧?”   “不。没有这个意思。”   男人坐了起来,背上巨大的翅膀慢慢地收回了背里。   “那是什么意思?”扎利恩一点都不想放过这个话题,他总隐隐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信息,这让他慢慢焦躁起来。   “起来吧,去找吃的。”   “你又这样!你又这样!你快说,到底什么意思!!”   “到河里捕鱼去,那是你的强项。”   克里冈看着他,眼中是不容置疑的红光。   “……”   小妖恼怒地嘟哝了一声,没有动。   “去,”克里冈的语气稍微软了一点,他轻轻揉着弟弟的伤口,安抚一般凑近他的脸,“待会我帮你清理一下身子。”   扎利恩撇开头,没有答话,只是不情不愿地攀住树干,一步步往下爬。   火龙看着他小小的背影,眼神游移开来。   如果你住在这儿,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让他浮起一丝自我厌恶的情绪。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多么不现实的想法,别的不说,光是在今后数不清的岁月中将弟弟关在这一个限定的狭小天地里,就是最痛苦的事情。   这趟旅程和自己计划中的有很大不同,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一个和查理相处的正当理由,以缓解压抑和思念之苦。却发现这团狂躁之火越燃越旺,几乎要超出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外,这一切都没有令他变得平静,反而令他更加贪婪,更加残忍。   “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他双手掩面,咬着牙,低吼了一声,惊起树冠上还在梦中的鸟群。   乔娜翻了两个身,伸出双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不光是身下的土地很舒服,就连生起的篝火都像是有生命一样,不同于以往的篝火只烤热身上的一处地方,而是仿佛覆盖全身一样照耀着,让她难得地做了一场美梦。   长时间的在外漂泊让她形成了一旦醒来就要立刻起床的习惯,所以没等昨晚的男人前来,她就一个转身站起来,一边伸展着双手,一边走向不远处的河流。   脚下烧起一路细小的火焰,让她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地上又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霜,虽然很快就被另一路细小的火焰打断了。   冰与火交替着,乔娜一脸赞叹地观赏着,而后她望向远方,发现河床上有两只互相打闹的怪物。对魔兽的排斥让她下意识地绷紧神经,呼吸也变得混乱,差点又把防身用的小刀抽了出来。但在最初的惊慌褪去后,她终于认出其中一只蓝色的小怪物正是前几天新交的朋友。   ……那……   红色那一只是谁?   “小姐。”   这次受到的惊吓更大一些,而且回头时,还什么人都看不到。   阿里斯虽然无法再具象成人类的形状,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跟乔娜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引导她回到篝火的地方享用早餐。和人类接触一直是他们火探不愿意做的事,但这总比让她看到自己主人和兄弟打闹的场景要好得多。毕竟在主人化成小火龙的模样之前,就给他们下过“离远一点”的命令。   克里冈舔着弟弟的腹部,还大有越舔越下的趋势,不知所措的扎利恩用尽全力将他打开,一脸的窘迫。   “克里冈!我警告你——”   “我说了是清洗身子。”   火龙压了回来,接着被打断的地方梳洗。   扎利恩推挪着他,想要往旁边钻,却被牢牢地扯住了尾巴。   “——已经够了,克里冈!——唔——你听到——没有!!”   火龙没有答话,轻轻舔了一个地方,让小妖猛地弹跳起来。他把哥哥的脸狠狠地撑开,胸部剧烈起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上去快要哭了似的。   红色的魔物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往上挪动了一下,咬了咬他的耳朵。   “好啦,是我的错,别紧张。”   “……我都叫你……停……停下了……”虽然眼泪没流出来,扎利恩还是打起了哭嗝。   “我的错,我的错。”   克里冈一遍一遍安抚着他,直至他把嗝停下来为止。   “怎么,”克里冈无视弟弟对着自己的一气乱抓,戏谑地问,“我记得你的那方面很有规律嘛,不是只在春天么?……现在都快入秋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我是无能还是有病!!?”扎利恩的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击打着兄长的脑袋,“你快给我起开!!天已经亮了——让开——”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我——你——我要到河里去!这样子没法赶路!!”扎利恩一点儿也不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这不是羞耻的问题,他们魔兽对发情这件事没有什么避讳的概念,但得不到解决任谁都会难受,而且突然发生在兄长面前,着实有点丢脸。 作者有话要说:     ☆、(52)   “没必要到河里,”克里冈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就可以了。”   扎利恩的耳中响起了“轰”的一声,全身绷紧,心脏在停跳半拍后开始狂烈地鼓动,像要炸开一样。这一次,还真的和羞耻有点关系了。   其实那时候的扎利恩离成年还有一段距离,两性之间的事情只从道听途说中知晓,母亲也讲过几次,不过大意都是那是成年之后的事情,属于一种本性,不需要怎么学习。   但尴尬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因为距离修尔修拉的忌日刚好满一年的关系,扎利恩想到远一点的地方采撷花种子种在小弟的坟头,结果因为外交方面的白痴,激怒了那儿的花妖,被蛊惑粉喷了一身,当天晚上就难受得要死。   怕父母生气,只能跑去找大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他隐约记得听完来龙去脉之后,大哥的表情是僵硬的,当时就给他一种自己是中了剧毒命不久矣的错觉,吓没了半条命,差点哭得背过气去。   但火龙让他深呼吸,向下趴着,然后俯在他身上,在逆鳞的地方慢慢地舔了一下。   扎利恩猛地打了个寒战,全身的鳞片竖了起来,过度的惊吓让他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发生了什么,在记忆中是模模糊糊的,克里冈一直在他耳边说话,消除他的紧张感,然后将红色的尾巴轻轻地伸进他身体下方。   在一阵舒畅感散去后,扎利恩被扑面而来的睡意击倒了,但从睡去到醒来,兄长一直在轻轻舔着他的脖子和逆鳞,什么话都不说。   成年之后见了世面,那件事就成了扎利恩最丢脸的记忆,因为被发情吓到而跑到兄长面前嚎啕大哭什么的简直就是笑话,如果被别人知道了,笑到死都有可能。还好这算是两兄弟之间的私事,兄长也没有必要拿出来说,给他保下了在同伴间继续混下去的面子。   “……什——什么——什么小时候……”   扎利恩想打马虎眼混过去,但火龙没给他这个机会,不闻不问地舔他的鼻头和嘴角。   蓝色的小妖嘟嘟哝哝地挣扎着,在兄长毫不停歇的顺毛中慢慢地安静下来,他晃着头,张口咬住了红龙的下巴,不让他抽走。   克里冈往上甩了一下脑袋,在弟弟身旁燃起一团火,谁知对方一点都不害怕,还扑扇着背下的肉翼,伸进火里,反倒是施火者紧张地把火又熄了下去。   “……学聪明了,嗯?”   他好不容易把下巴抽了回来,冲身下的小家伙露出尖牙,觉得很好玩的小家伙只顾着咯咯地笑,还猛地抬头想继续咬住他的牙齿。克里冈躲避着弟弟的捉弄,找准空隙偶尔舔一下他的眉头,偶尔舔一下他的耳根,就是不让他抓到。   玩得越来越难解难分的时候,火龙缓缓地将尾巴伸到身下,顺理成章地卷起弟弟小小的欲望,上下摩挲着。   烤鱼、水果、菌类……的确是久违的大餐,但乔娜还是表示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只想快点开始赶路,还一度起身想要去找那只蓝色的小妖。   “恕我无礼,这位小姐,行程方面还请依据大人的安排,现在谁也不可以靠近河边,就连我们也不行。您在这儿多休息一下吧。”   “……大人大人地叫,他到底是谁你也不愿意告诉我……还有,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让我知道你在哪儿吗,对着空气说话感觉太怪了!”乔娜仰着头抱怨,她把头朝着前方摆了几次,这样总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能对准说话的火探的,“而且,这真是太无聊了!”   “如果您这么想的话,我倒是能做点什么。”   阿里斯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您身上有什么金属制品呢。”   “嗯……”乔娜摸了摸,“这儿有把刀,父亲给我防身用的……这儿还有一块盾牌,不过大家都说它太小了,不起什么作用,我一直把它放在包里,有时候在上面煮些东西……”   “都扔到火里吧。”   “都……”   乔娜踌躇地握着自己的器具,还没拿定主意,面前的火焰就以螺旋状展开一尺,像是准备接受什么需要锻造的东西。   采药者惊呼了一声,最终还是伸出手,将小刀和盾牌扔到了火圈的中心。   重新冶炼的过程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一会儿融成橙色的浆水,一会儿凝固成黑色的利刃,明明看不到任何敲打的器具,还是能发现刀刃被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地砸平,磨利。冶炼武器的温度应该奇高无比,但乔娜觉得自己和面前的火圈中间隔着一道安全的屏障,让她几乎感觉不到骇人的炎热。   经过再三打磨的短刀变成了长剑,归还到女士的手中。   “那个盾,实在没什么用,你不介意我把它融了吧,”阿里斯道,“如果你想要回来,我可以再弄一次。”   “不……不不不不,不……这个就好……这个就好……”   乔娜来回看着从未见过的珍品,赞不绝口。   “本来应该再做长一点,但那样的话剩下的材料就不够制成剑鞘了,凑合着用吧。”   采药者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剑鞘,像端着宝贝一样端着它们。   还没从开心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昨晚所见的高大男子就站在了自己身边,乔娜赶忙把剑收好,背起打包过了的行李,望着他。   “……昨晚……昨晚睡得好吗?”见对方迟迟未说话,乔娜勉强地开了个问候的头,“我睡得很好,托你的福……”   克里冈微微低下头,算是肯定的回答。   “那就好……嗯……他……我是说你的……你的朋友呢?”   “这儿。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启程吧。”   看不出表情的小妖从男人背后探出头来,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怪,话也没有之前那么多,在走向湍急的河流时,乔娜不知道该不该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因为现场的气氛有点渗人。   “对了,大人,”   阿里斯使用古代语打破了沉默,“那个女人已经趟过了夏尼弗莉坎,他们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想必这几天均是连夜赶路。”   听不懂的乔娜只能移开视线,装作在观赏河边的风景。   “急着赶路只会让他们损失惨重,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克里冈伸出手,“你们不用跟我过河了,再下去就是对我们削弱最强的地方,你们就守在这里,挡住弗丽蒂兰的队伍——别对着她下手,干掉跟随她的人类,越多越好。”   “遵命,大人。”   阿里斯一声令下,等待在四面八方的火探们涌了过来,他们立在河堤上方,一字排开,等待着来势汹汹的半神和人类。   当一捆又一捆只在书上和大城市里见过的药材扔在自己脚边的时候,乔娜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竟被自己撞上了。   “……就像做梦一样!”   “对,唯一的差别是在梦里如果你感到很激动,你可以砍下自己的一条腿试试。”扎利恩坐在灌木丛上,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感觉。   “我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吗?”周围已经见不到高个子男人的身影,他去到更深的地方了,“你朋友也是一只魔物么?”   “你觉得他像普通人?”   “不,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   “那就对了,”扎利恩摇摇尾巴,让采药者把兜里的冰鱿拿出来给自己,“我一直觉得这个样子太过招摇,好像在和全世界宣布‘我不是人类!快来杀我!’一样,但他从来不听。”   “你们认识多久了?”   “喔……哦呵呵,这是个好问题……”   “……你们能活多久?”   “久到你无法想象,孩子。”   “嗨——我已经16岁了!”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扎利恩瞥了她一眼。进入青铜时代后,人类失去了神祗的宠爱,寿命大幅度缩短,从能活到300岁降到55岁左右。16岁的姑娘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那你还……”   “——只是对·我·来·说!”扎利恩摇摇头,把用完了的冰鱿放回她手里,“能活多少岁我也不知道,我没听说过自然死亡的同类,全是夭折的、手足相残的、撞到意外的、被人类猎杀的、还有被天神毁灭的。” 作者有话要说:     ☆、(53)   “你们也会夭折么?”   “在你眼里我们到底是什么……”扎利恩盯着她,“神还有夭折的呢。”   “真的?”   “夭折的不配列入神谱,都被除名了,所以你们不知道。”   “哦……”乔娜抬头看了一下从树叶间漏下的光柱,“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呢。”   “我也没问过你一个人为什么想不开跑到西峰世界来呢。”   “嗐……我的故事倒是老生常谈,既被骗了感情,又被骗了钱,发誓要给那个死男人一点颜色看看,反正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我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两位老人也有人照顾。过西海沙漠、过腐鼠沼泽都有技巧,多做点准备就行,难的是那片湿地,我花了半年才找到让湿地下方的水藤瘫痪的药品,踏着破木板才过得来。”   “……让水藤……瘫痪的药品……”   “怎么?”   “没什么,”扎利恩看着走回来的哥哥,“我可算知道它们为什么发了疯地袭击我们了。”   “——什么!?”   “你激怒了那些东西,暂时地更改了它们的习性。不过别担心,就算有人为此而死,也是他们命不好。”   “——我——可是——”   没等说完,克里冈就把最后一捆草药甩了过来。乔娜这次没有特别激动,显然还停留在有可能酿下大错的惊恐中。   “喂,喂!”扎利恩不得不推了一把,将她的魂唤回来,“别想了,想也没有用。现在我们带你去找你的同类,听到了么。”   乔娜糊里糊涂地点点头,将草药胡乱塞进粗布袋里,跟上男人和小妖的脚步。因为树木自然生长的关系,地上没有完整的路,他们只能左右兜绕着,有时候周围的景色看起来太过相像,还会给人迷路了的错觉。   说到错觉,不知道算不算,但前面两个魔物的关系不像朋友那么简单,他们讲着讲着话会突然冲对方张开嘴,一副要咬死对方的样子。这让乔娜想起在田野上见过的两只野山猫,还不满八岁的自己以为它们在决斗,但父亲哈哈大笑,告诉她它们不过是在玩耍。   ……玩耍?从那时候起她就无法明白动物的世界,它们都快把对方咬死了还玩耍……   克里冈一把将小妖从自己肩上扯下来,打断了他对自己头发的啃咬。   “你再这样下去,今晚你就完了。”   “少威胁我!河边的事我还没原谅你!”扎利恩又抬起爪子想抓他,被两根手指飞快地按住。   “我可是帮了你。”   “你!?——你——要不是你玩过界,我根本不需要你帮我!——不对,本来就不需要你帮我!”小妖蹬着后腿,“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改变我的习惯!我不喜欢这样!!”   “好好好,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才怪!”扎利恩看上去还是没有消气,他在兄长的手上翻了个身,索性不再看对方的脸。其实闹别扭的背后有一半是因为太过丢脸,不过他是不会让对方知道这一点的。按常理来说,那样子开玩笑的打闹应该不会让他起反应才对,这些季节也会有女妖诱惑他,可是从来没成功过,这才让他得以自信地说自己的周期很有规律。可是兄长覆上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抬头了,控制都控制不住,当时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奇怪……被封印之后,连生活习性也会改变么?……这么厉害!?   扎利恩陷入了自己的苦苦思索中。   因为没有火探做眼线,根据采药队伍昨晚的位置做了一些推测,才找到他们在哪里,此刻他们正各自扯着一条粗韧的绳子,将一位队友送到参天的树上。克里冈为了显得逼真,在自己背上加了一个背药用的编框。扎利恩则躲进了他的长袍中,由他圈在胸前。   看到陌生人向自己走来,几位采药老手也没有过多慌张,在这儿碰见的不是竞争对手就是迷路的可怜家伙,对前者笑笑就过了,对后者还能领他们回城,既做善事,又捞点感谢金。   “采蜂蜡?”克里冈看了一眼树冠上的浓烟。   一位大汉抬脚踩住树干,点点头。   “可否求几位先生一件事。”   “你说。”另一个略微瘦弱的男人接过话。   “这次带家妹出来认识一下森林里的药材,可她突然有些不舒服,原本想带她回去休息,正好看见几位朋友,便想劳烦诸位回去的时候捎上家妹。我在森林边上已经布置有诱饵,不想就这样浪费了。”   “我们明天才启程,没关系么?”   “没关系。”克里冈回头看着乔娜,对方配合地点点头。   上方传来一声喊话,树下的四个人一起转身背对大树,然后用统一的速度放开手中的绳子。不一会儿,摘得蜂蜡的人就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她身形精悍,看似女中豪杰。   “……这两位是?”女人看了克里冈一眼,显然也没见过这么高的人。   “那个女孩明天要跟我们回程,她哥哥还要到边境去收饵。”   “收饵?”她把手中的物品扔进牛皮袋里,“你就没碰到那些网?”   克里冈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还是选择摇摇头。   “布饵的时候很顺利,没有任何阻碍,不知这位女士说的网是……?”   “夏网,昨天我们到那儿去了一下,根本过不去。”   “……传说中神明使用的网?”   “神明?呵,用夏网的不是神,是半神。”   “那这样说来,我布置诱饵的时候并没有激活这位半神的网,但收饵的时候有可能会有性命之灾……先谢过这一警告了。”   “倒也不算警告,你的饵没引起夏网注意是不可能的,你肯定是把饵撒得太近了,这样是抓不到羊角草的,要是再往边上走几步,保准你撞到那面网上。”女人伸出手,让同伴帮她倒水清洗,“你可以先去试探试探,倘若网还在,你可以再回来,和我们一起回城。”   克里冈看了看远方,没有说话,女人看到了他微妙的表情,便走了过来,双手抱肩。   “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克里冈转回头,礼貌地笑笑。   “我还是想在那边住上几晚,抓不抓得到羊角草,也要赌一把的。”   “我说的话是不会有错的,先生,”看到对方想要离去,女人有些不满,她好歹也算是这座森林里的领头人,权威容不得人质疑,“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我不是不相信你,亲爱的女士,但请你理解一下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任何赚钱机会的心情,这儿有些以示感谢的盘缠,望别嫌弃。”   克里冈将小钱袋放在对方手中,转身便走。   “设置那道夏网的是半神弗丽蒂兰,你过不去的!”女人厉声道。   扎利恩差点要伸出头来,火之人将他锢住,停在原地。他扭头看着来路不明的女人,还在思索她到底知道多少、怎么知道的,略显得意的队伍首领的就滔滔不绝地说出了她在秩序世界中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听来的绝妙传闻——   “对她知道得不多吧?她的母亲是海洋七女神普勒阿得斯中的一位,一个月前她就把这座森林的边界给封了,为了让她的猎物致死都无法到达西峰!”   克里冈再次迈开步伐,无论怀中的小妖怎么捶打,都没有要听下去的意思。扎利恩奋力挣扎着,他这一次铁了心要听到最后,已经是生死攸关的地步了,还是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他不知道兄长为什么对这些话如此避讳——要么他是毫不关心,要么他是早就知道了,不管哪一种,都让自己感到心寒。   一咬牙,扎利恩用尽余下全部的法力冰住兄长的双脚,让他大大地向前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吓到了?”身后的女人笑了起来,“——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她爱上了一只灭世的魔兽,为了让他净身加入神祗的阵营,和自己光明正大地结合在一起,她发誓要杀了爱人唯一在世的亲人——他的弟弟,人称凛冬领主的坚冰巨龙!” 作者有话要说:     ☆、(54)   乔娜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发生了。   先是蓝色的妖怪从红衣男子怀中挣扎着跳了出来,消失在无边的森林中,然后男子转过身,瞳孔变成吓人的朱红色,利牙从他口中穿刺而出,拉长的面部变得乌黑发亮,火焰在周围燃烧。   紧接着像是住在体内的野兽撑破了人类的肉体,红黑相间的鳞甲裹着奇大无比的筋肉出现在天地之间,倾厦般的巨翼压在众人头上,黑洞一样的鼻中喷出的气息将周围的绿叶瞬间烧成黑炭。   四周响起来各种动物疯狂逃窜的声音,有扑翅,有奔跑,还有惊恐的鸣叫,惊悚至极……除了大声喘着气,含着泪浑身发抖,乔娜做不了任何事。   火龙咧着牙靠近同样失去了思考能力的精悍女人,她还不知道一时地贪图口快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因为女人站在自己身后的缘故,乔娜没能看到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颤抖着抬起冰冷的手,捂住嘴巴,任由火龙的脑袋擦过自己肩膀,慢慢地停下来。右半边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疼痛,但她根本不敢动弹,在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时,她终于受不了,也尖叫了起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席卷一切的火焰拔地而起,似乎连空气都能吞噬得一干二净,比卡尔卡特城里的圣火不知要恐怖了多少倍。   乔娜跪了下来,双手抱头,厉声地哭喊着,不敢去听身后一整支队伍受刑前的声音,那注定会成为她永生的噩梦,挥之不去。   锋利的鸟鸣自空中响起,身下的树根开始龟裂,地表泛红,好像随时会打开一个地狱的入口将她吸进去一样,无比地吓人。   哭得都已经没有力气了,脸上全是土灰,盛怒的巨型怪兽才像想起她存在一般,转回头,俯在她的身上,喉咙中传来沉沉的吼音,差点将已经恐慌到极致的女孩吓晕过去。   “一开始,我就不该给你们机会。”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乔娜又哭着叫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我抬头,人类!”   声嘶力竭哭着的女孩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直视火龙那巨蟒一样的瞳孔。   “我真恨不得连你也处理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乔娜不住地为不明原因的灭顶之灾道歉,除了求饶,还是求饶。   “如果你把这儿发生的事情,对外透露一个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求求你相信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听——求求你……求求你……”乔娜将双手按在胸前,哭得都快讲不出话来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火龙压下阵阵低吼,最终向后退去,乔娜的右半边身子瞬间冰冷,传来了难以言语的剧痛。   她绝望地看着浑身是火的怪兽,后者转了个头,不知幻化成了什么东西,突然就在视线中消失了,只留下星星的火焰在黑灰大地上跳跃,证明刚刚站在这里的的确是传说中的火之主宰,灭世之王。   再也哭不出声响的女孩一边打颤,一边扭转自己的脖子,向后看去。   采药的人们都活着,全身是吓人的伤,正在地上蠕动。他们弯腰趴着,从喉咙中吐出混血的熔浆。有些人的半边脸甚至都被烫得裂开,形如鬼怪……不论他们知道些什么,火龙已经让他们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河堤上,阿里斯不安地看着西方,远处剧烈的火气给他带来了不好的预感,在这么靠近西泉的地方还释放如此猛烈的能量,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不一会儿,一匹通体黑色、鬃毛和尾巴却为深红的高头大马跑了出来。   “……大人?”   “扎利恩回来过么?”   “没有,大人。”   “——阿里斯和拉雯留在这儿通报情况,其他人,统统给我去找!”   主人的的怒气让火探们下意识地退避三尺,这种情况下他们谁也不敢多问,赶忙冲进森林中执行命令。   “扎利恩大人……迷路了么?”   作为左膀右臂,就算再棘手,阿里斯还是要问一下。   “迷路?”黑马抬起前肢,重重地踏在河岸上,水流一下子退开十几米,而后战战兢兢地又汇合起来,继续向前奔走,“他那是发疯!——如果他往回跑,死也要给我拦住他!”   “我知道了,大人。”   黑马喷了一口气,也跑回了西边的森林中。安静的河流上瞬间只剩下了两只飘忽不定面面相觑的火探。   叛徒……   此刻向森林边缘狂奔的扎利恩满脑子只有一个词语。   叛徒……   ——叛徒!   他想杀了我……我早就该想到的——他真的想杀了我!!!   叛徒!!!   一根扭曲的树根盘在前方,没来得及躲闪的小妖被重重绊倒,向前滚了近一码远,还摔在了褐色的树干上。   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珠不断地向外渗,已经没有任何魔力的扎利恩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靠在不远处的粗木桩上。   “……嗷……”   扎利恩将全身展开,检查还有哪儿受了伤,这一路已经收集了太多伤疤——黑火焰对脑子的灼烧、自己对前爪的撕咬、砸在墙上和水缸上的划痕、折断的翅膀、脖子后遭遇的爆炸、长爪划破的四道口子……他已经算是苟延残喘,真的不能再增加了。   刚才那爆炸性的消息差点让他崩溃,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开了兄长的束缚,慌不择路地逃亡。   现在冷静了下来,他才看清自己的处境——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是弗丽蒂兰,还有克里冈,他们此刻就在身后,搜索自己的行踪,前面是疏而不漏的夏网,足以将自己电死。   不……   我是不会死的……   我不能死……   我得活下去……父亲……母亲……   扎利恩收回翅膀,小心翼翼地向亮光处走去。向上延伸的山路已经在面前展露无遗,四周是零散的石头,越往西,石头越庞大,山坡越陡,但现在这些问题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他只在乎如何突破这层如同蜘蛛网般纤细的金黄色屏障。   快想,快思考,查理!夏网……夏网的弱点……   父亲……   夏网是半神可以使用的武器之一,上面附有一小部分宙斯的雷电,用以围困敌人……   母亲……   他们能在空气中扎根,除了布网者,谁也不能移动它们分毫……   叛徒……   扎利恩深深吸了口气,将亲人们的脸从脑海中赶出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浑身发抖,当他低下头,盯着右爪上长长的旧伤疤时,一团气堵在他的胸口,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55)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骗人的,扎利恩的世界几乎要崩塌了,他觉得要是亲眼看见自己的王宫坍塌在自己面前,神明在上面一边庆贺一边跳舞,也不过是这个程度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将她理解透了……”   克里冈的话语一遍遍在脑中回放,这一次扎利恩终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因为他们是一边的……不……不单单是一边的,他们是伴侣,他们是生死与共的爱人。   “呲……”   突然间,小妖不可抑制地笑了出声,他仰起头,哈哈大笑,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爱人……   对啊,对啊!乔娜果然没有说错,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就是因为爱啊!   ……只不过这个爱的对象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弗丽蒂兰一直以来只想杀死自己,从来不对克里冈下手,他虽然一直对此抱有疑惑,却根本想错了地方。   “……还真是难为他们唱这出戏了。”   扎利恩第一次觉得自己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变成了冰的样子,它们散发着冻结的寒气,让自己感觉不到血流和心跳,全身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克里冈向来要面子,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被弗丽蒂兰杀了,他的脸没法搁,他得先装装样子将自己救出来,在同伴中继续树立他灭世之王的威望。他要让这一切都和他撇得干干净净的,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在他前来拯救自己的路上……   这样克里冈在魔兽中的声望就会因失去家弟而获得同情分,他可以以此获得更多同类的信任和尊重,于是,在他倒戈神明阵营后,他就可以将魔兽们一网打尽,立下汗马功劳……   我竟然还……   我竟然还想着他的好……   我竟然还想着就算搬到他的火山旁边去生活都无所谓……   叛徒。   扎利恩借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很想哭,但试了几次,哭不出来,而且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可以让自己哭出来的亲人了。   那就统统结成冰吧……他迈开步子,向夏网走去,那就给我统统结成冰霜吧!伫立在复仇之火路的尽头……   扎利恩紧紧的闭上眼睛。   ——可我……   可我还没有亲口问过克里冈呢……我还没有听他亲口和我说过,这是不是真的……   打这个赌值得么?   小妖不停地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发抖。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我就是一具尸体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去探望母亲,再也没有我的家族存在,再也没有凛冬领主扎利恩……   但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呢?   扎利恩用爪子狠狠地敲着自己的头。   要不要赌一次……查理……要不要赌一次……   回到卡尔卡特城的时候,乔娜已经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天色早就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生不死的采药者们一边呜咽,一边痛苦地为她指路,渴求回到城中能得到治疗和帮忙,不知走了多少弯路才到达。   那位伤得最重的领头者已经陷入了昏迷,乔娜不得不背着她前进,而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几乎是在她身后爬着到达的,回头望去,还能看到几路血痕,让人涌起深深的反胃感。   而卡尔卡特城已然变成挤满了受害者的难民营,亮起来照耀路面的是木棍上的照明火焰,不是灭门的圣火。   圣火虽然全部被灭,但受到的损失无法复原,无家可归的老人坐在路的两边捶胸顿足,他们的子女大多离开了家去赶圩,还有一些在秩序之地生活,离家更远。整座城镇都是消沉的哭声,墙面还是清一色的灰和黑,受伤的人也在街道两旁躺着,看不出是死了还是在等待救治。   乔娜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睡觉的地方,里面早已人满为患,自己的被子也被无情地瓜分,就连草席都已经不知去向,让她失去了落脚之地。   把背上的女人放在墙角处,乔娜打算去找能帮忙的人,旁边的老者顾自垂着头呜咽,对她们根本没有兴趣。   身体健全的人已经在四处相助,他们留着一部分照顾重伤者,另一部分起身前往克迪莫拉斯城请求支援。乔娜刚加入年青人们的行列,远处就传来了吵杂声,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赶忙跑到声音来源处,想要看个清楚。   ——入口的地方,一个高挑的女人被市民团团围住,她周围有着手持火把和武器的护卫者,不让暴动靠近她从而造成伤害。   乔娜不得不承认,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而且对方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两片几乎及地的白色羽翼在她身后收拢着,宣告着她得天独厚的半神血统。   显然进城之前,半神已经得知城里发生的事情,没有过多惊慌。市民们用最难听的话语咒骂着她,要求神明离开卡尔卡特,还要求她和持有圣火的皮尼特补偿全部损失。   有人坚信皮尼特是神的走狗,是神想要统治无法之地里的居民,才派他来降下圣火,烧毁大伙的家园。   从混乱的喊叫声中可以听到,那位叫“皮尼特”的始作俑者已经被扣留了,似乎大伙都要这位女半神给个交代。   对方抬起了右手,让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我现在有要事在身,两天内就要出城,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亲自和霍尔曼谈谈,如果和他没有关系,希望大家不要再为难我们。如果这件事情是他的错,十天后我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来重建卡尔卡特,大家一定要相信我,”高个女人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双眼间,“我以神的名义发誓,以我弗丽蒂兰的名号发誓。”   一道红印出现在她的眉间,人群再次开始骚动,但是没有人再试图阻拦这位半神的脚步。   终于抓到点苗头的乔娜捂住胸口,随着人流缓缓向后退,她听到了女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差点让她命丧荒野,就是想忘都忘不掉。   弗丽蒂兰……   发誓要杀了爱人唯一在世的弟弟……   “……有人在追杀我……若是往回走,还有整整一条队伍,领头的是个泼妇……”“你还有个哥哥?”“……这么极端的表现,只能是因为‘爱’了……”“——她爱上了一只灭世的魔兽!!”   “请问?”   乔娜猛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停在路中间,挡住了金发女人的去路。   “——对——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往旁边让开,没有直视半神的眼睛。   弗丽蒂兰也没有多问,只是摆摆头,和队伍一起走向了市民们关押皮尼特父子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56)   克里冈沿着夏网慢慢地走着,太偏远的地方弟弟去不到,一定是在这个区域内。   但走了这么久,一点扎利恩的踪迹都没有,这无疑让他有些烦躁,这些人类嚼舌根的能力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因为几乎没接触过人类的关系,他在旅途中不曾多加考虑人类所带来的可变因素,但这一路上人类给他带来的麻烦够多了,让他对这个种族愈加的没有好感。   毫无礼仪、毫无原则、毫无能力,这是他对人类的全部概念,除了会搅黄他的事情外,什么都做不了。   根本无法理解查理一天到晚想要到人类世界去游玩的心情!   “……大人。”   黑马停下脚步,看着悬浮在右前方的手下。   “已经找到扎利恩大人了,就在前面。”   “他发现你们了吗。”   “……事实上……是他找到我们的,”火探闪烁一下,“他说有问题要问你,但你不可以走太近……”   黑马踏了一下前蹄,再次变回人类的外貌,而后让火探退下。   扎利恩就坐在一棵树桩上面,克里冈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爪子向下淌着血,还沾满了泥,似乎刚刚还在挖掘着什么。   红披风的男人在相互对话没有问题的距离处慢慢停下来,他等着弟弟先开口,而对方稍微向后退了一点,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问一遍,”小妖大声说,“那个人类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克里冈思忖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不要试图骗我,克里冈。”   “我不会骗你——”   “我要你发誓。”   兄长沉默一会儿,伸出双手,在右手腕上划出两道交叉的痕迹。   “我发誓,我不骗你。”男人幽幽张开嘴,“……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全部,我唯一可以和你保证的事情是,我和弗丽蒂兰是敌人。你该知道我有多么憎恨神明。”   “我现在不知道关于你的任何事情!”   “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查理!这一点上你应该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见过她吗?——你见过那个女人吗!?”   克里冈抬起头,双手抱胸。   “……见过。”   “她‘爱’你吗?”札利恩一字一句地问。   男人侧头看了一眼网外面的山坡,才重新把视线转回到弟弟的眼睛上。   “她的确是这样说的。”   “她是这样说的……”扎利恩轻哼一声,“看来你们还秉烛夜谈过,畅聊甚欢嘛。”   “她在送来的信上是这样说的,后来她来到我的领地上——”   “她和你提过要杀死我的事么?”   “……”   “你,灭世之王克里冈,知道她,弗丽蒂兰,铁了心要杀死我,你亲弟弟扎利恩的事情么。”   这一次,克里冈迟迟不再开口。   而不再开口对凛冬领主来说已经是再明白不过的答案了。   “……我真是不敢相信,克里冈……我真是不敢相信,哥哥……”小妖加重了最后一个词,继续向后退,“你任由她来杀我……就算你和她不是一伙的,你也任由她来杀我!而你还要我相信你——你还要我……要我相信你……我怎么相信你?我现在——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了,克里冈!!”   “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查理,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你除了伤害我,就没做过别的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扎利恩觉得自己的胃剧痛无比,都快绞烂了,“——你为什么不让那个女人在野冰窑砍死我算了?——你还落得清闲,连管都不用管!你就放心吧,没人会说你克里冈的闲话!没人敢说你克里冈的闲话!!——不就死了个兄弟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父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其他人哪里配!!!”   火龙怒吼一声,再次现回原形,向双眼通红的小妖扑了过去。但小妖速度更快,一下子跳进早已经挖好的地道里,憋足一股劲向夏网冲了过去。   巨大的网发出雷电轰鸣的声音,克里冈伸出爪子想去抓正受着电刑的弟弟,但夏网“啪”地一声恢复了寂静,只有偶尔路过的静电还响着噼啪——扎利恩穿过了夏网,离开了古木丛生的墨尼森林。   隔着几乎透明的网,火龙紧张地看着西山群的泥地面,似乎过了很久,某块三角形石头旁边才有了动静,蓝色的四翼小妖从泥里钻了出来,浑身是血,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趴在旁边的石堆上,胸口上下起伏。   夏网的力量是从空气里汲取,空气最少的地方是地下,只要速度够快,体型够小,就可以在造成致命伤之前脱离。想必就是弗丽蒂兰也没有想到,扎利恩被封印后会变成这么小的模样,这竟成了他突破夏网的不二优势。   但夏网还是差点剥了小妖一层皮,这些神器不是生命有机体,不会被西泉剥夺多少力量,所以再弱的雷电还是能让毫无法力的怪物瘫倒、重伤。好在扎利恩心中憋着一股气,硬生生闯过了屏障,没有被拦截下来。加之他现在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处境,增加了他直闯夏网的决心。   一点一点缓过来之后,小妖用伤痕累累的爪子抓了把泥土,擦干净脸,将泥巴敷在破烂的身体各处止血,那种疼痛应该是剧烈无比的,但他竟发现和紧绞在一起的胃痛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连喊都不需要喊。   在想要向前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透过夏网扔了过来——装着药品的麻袋,因为没探测出任何魔力的踪迹,夏网没有进行强制阻拦。   扎利恩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兄长,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是屏着呼吸的。   火龙看上去有些失落,可是扎利恩已经不敢相信他流露出来的任何情绪了,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遥远,他深信不疑的哥哥,一定不是现在这一个。   “西泉每天只在傍晚流淌!”   火龙开口道,“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它不会出现太久!”   扎利恩没有答话,只是默然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着小妖拖着半瘸的后腿走进西山群中,克里冈恨不得也冲向夏网,去到他身边。但他深知自己现在能力不足,硬闯只是徒增危险。   我要怎么告诉你,查理?你要我怎么告诉你?   故意对你受到的攻击放任不管,任其越演越烈,让你不得不开口寻求我的帮助,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这样告诉你就能平息一切么?   ——我的确是残忍和自私的,查理……我从不否认这一点……   火龙看着小妖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低下像是戴着乌黑铁甲一样的头颅。   西山群没有伯里拉卡恩纳那么炎热,但它上方的空气干燥无比,山坡上也几乎寸草不生,除了石头就是泥巴,想找点绿色都是徒劳。   已经是最后了,撑着点,撑着点!   扎利恩蜗牛一样往上爬,西山群有好几座副山,一开始还很平坦,后面越来越陡,才爬过第二座峰顶,他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受的伤超过了他能承受的程度,他现在不是有恃无恐的凛冬领主,只是个被西泉剥夺了所有力量的一尺怪物。仅剩不多的药品已经用过一次了,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远远不够,雷电造成的伤害不是集中在一处,而是散布全身,非常不好打理。   克里冈扔给他的袋子中还有一个有他一半大小的羊皮囊,里面是满满的水,毫无疑问,哥哥已经预料到最后这段路有多么难走,为他做好了准备,而他却压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只想着从兄长身边逃开,越远越好……   胃痛的感觉再次传来,疼得无以复加,这次还大有向上蔓延、疼到胸腔的趋势。   不得不承认,在这趟旅途中克里冈打理好了一切,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连乱影森林都冲不出去。   但扎利恩无法形成感激的情感,因为若是克里冈将弗丽蒂兰的阴谋给自己透露一二分,一切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如果哥哥真的想让自己去死,他还轻松一些,那样的话所有事情都明了了,就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但哥哥让他至于这夺命的危险中,又一次次将他救下,拼尽全力照顾他的休息和饮食,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前后做的事自相矛盾、云里雾里,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事情一般……着实让扎利恩感到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57)   而且……   他和那个弗丽蒂兰……   光是想一想就让扎利恩作呕,别的不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克里冈是真真切切地欺骗了自己,他不光是和弗丽蒂兰见过面,还是在和一个对他一见倾心的半神见面,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无人知晓!典型的奸夫□□行径,就应该把他们乱棍……   扎利恩用爪子捂着脸,为自己脑中冒出这么恶毒的想法震惊了一下。不不不,克里冈也说了是那个女人自己跑到他的领地上去……不是他主动的,是那个女人太贱!他肯定什么都没做,他肯定什么都没做……   可是他就算做了……   停!!!   小妖喝了一大口水,慌乱地继续赶路,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会让他感到极度的不痛快,而他将这种不痛快统统归咎与对方是一位半神。   如果对方是一位魔兽同类,我当然可以接受,嗯!他毕竟是我哥哥!   可是这也不对啊,魔兽同类就没有理由要置我于死地了,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成为我的嫂子,还能给我生几个侄子……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觉得……非常不痛快……?   ——够了!够了!想远了!   扎利恩疯狂地摇摇头,不再往这个问题上绕。   相隔着一整座森林,此时的卡尔卡特城中,乔娜正十指紧握,站在女半神的面前。   在弗丽蒂兰在房子里询问事态的时候,与她一路赶来的屠龙队伍匆匆加入了救助城镇的队伍中,其实伤亡人数不多,主要是失去了住所和屋中的财产,让大家觉得天都塌了。这儿是难以到达的无法之城,积攒在家中的大多是生活必需品,要时隔很久,才能历经险阻去到别的地方购置新品,被这样一烧,大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些消极的市民中,一位勇士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采药女人,她的呼吸弱不可闻,勇士一开始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在看见她四肢抽动之后,赶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物喂她喝下,结果全被吐了出来,这才发现她的喉咙几乎全烂了。   “这是……”   听闻呼喊,赶过来的另一位勇士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弄的?”   “不清楚……看起来像……”   “像火。”   勇士点点头。   “你觉得会是这场圣火烧的么?”   “……不像,这像是故意的……”   “那会不会是……?”   “还是先向蒂娜小姐汇报吧,我也觉得除了那个家伙,没人能做出这种事……”   还没讨论出所以然,另外几位重伤者也被发现了,他们虽然还有清醒的意识,但也被身上严重的烧伤所困,喉咙溃烂,说不出话来。他们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坐起,痛苦地伸着开裂的手,恶狠狠地指着不远处,正帮老人送水的女孩,似乎她就是对他们惨下毒手的恶人。   勇士们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相互点点头。在试图为这几位采药者疗伤的同时,一位勇士前去轻敲半神的门,另一位勇士走到乔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我要怎么说……说什么……?   这是站在某位寡头未被圣火波及的大厅中间,等待半神到来时,乔娜不停自问的问题。   虽然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惨不忍睹,但冷静下来想想,那只巨兽没有伤害自己分毫,就连有些烫伤的右手臂也不再痛得那么严重,不是刻意为他开脱,但的确是人类先行激怒了他,让他变得不择手段。他本来就是怪物,生性残忍,若是一开始就不依靠他们的帮助,自己也不会卷入这间事情中来。   而神明也靠不住,神祗之间经常会为了自己的事情挑起战争,不光是针对魔怪,还会针对其他神明,将人类的祈求置之门外,爱理不理。如果自己推测得没有错,如果不是这位弗丽蒂兰执意孤行,名声在外的卡尔卡特城也不会落此下场。   总之,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没有要帮助任何一方的想法。   “……采药?”   “对,”乔娜挑出故事的主干,打算不做有利于任何一方的详细描述,“那个怪物吃了我收起来的粮食,答应靠帮我采药报恩。但是采完药后,我不懂回来的路,他们就把我交给这一支在外的队伍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位晕过去的女士朝他们喊了一些话,那个男人就被激怒了……然后他就变成了……变成了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比那些古树还要巨大……我吓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们就这样了。”   就算采药队养好伤,再被问起这件事,他们肯定也无法反驳自己,那个情况下所有人都被吓傻了,想得起细节才怪。   弗丽蒂兰皱起漂亮的眉头。   “她喊了什么?”   “当时我正把东西放在地上,准备在他们的营地旁边安顿下来,根本没有留意。是她越说越大声,我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的。她喊得很快,全是我没听说过的名字,好像说了什么巨龙,巨兽,凛冬领主之类……”   “你再仔细想想。”   “嗯……”   乔娜装作非常为难的样子,歪着头,紧紧抿着嘴,很努力地回忆。   “……真的想不起来,当时只觉得自己要死了,什么都没办法去想……”   现在的事态比弗丽蒂兰所预想的要棘手得太多,无法之地里两个城镇都被搅得天翻地覆,那个男人还做得天衣无缝,和这两件事都撇得干干净净的,既不违反青铜之约,也没有被拖延住。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道夏网了,如果他们想保留体力等自己消除障碍,那就完全可以在森林中除掉他们,如果他们硬闯,肯定没法走到西泉。   这次已经孤注一掷,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扎利恩的脑袋拿下,不光光是为了除恶,更重要的是她不允许那条火龙对自己感情这般捉弄。   第一次对魔兽进行征伐的时候,她就不可抑制地被狂火之龙吸引,他将他们大败,黑色的火焰压过金色的盔甲,面上毫无惧色,对他们提出的威胁和诱惑付之一笑,他和自己从小见到的其他魔兽、神明都那么不一样。   神与魔兽停战之后,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海之子特里同迎娶了海妖摩尔雅佳,神和魔兽第一次真正地结合,这突然间给了弗丽蒂兰莫大的勇气,便主动派出信使向火之王示好,她甚至在信中提到,如果克里冈有这个意思,她可以替他动手,除掉远在千里之外的冰龙扎利恩,因为她知道他们两兄弟的一直不和,而那位弟弟从来只会闯祸,早有传闻说克里冈对他忍无可忍。   回信来得很快,让她欣喜若狂,便来到克林火山赴约。谁曾想山上坐满了被克里冈邀请而来挂看热闹的魔怪,他们爆发出刺耳的狂笑,羞辱着无地自容的半神。   “你听好了,来自奥林匹斯山的小丑,”   灭世之王就幻化成和现在一样的长披风高大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她面前,绕着她慢慢地走,“如果你愿意多花点时间了解我,就会知道我这一生只在乎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饮尽你们自称天神之人的血。我大可以在这里公开处刑你,但有违我赫塔洛斯之子的身份,大家会说我欺负你一个要本事没本事、要身价没身价的弱女子,所以这次我就放你一马。如果你无论如何也想与我配种的话,也可以洗干净再来,躺在这儿,试试运气。”   压满山头的怪物们再次爆发哄堂大笑,笑得弗丽蒂兰连血都变冷了,不得不将指甲刺进手心中,才没有哭出来。   而在震耳欲聋的笑声中,男人放轻了声音,只有她听得到。   “下一次,你再想打我弟弟的主意,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两路缩成一条红色细缝的瞳孔中是满满的怒火,仿佛在警告着她自己说到做到。   “……那我就杀了他……”   弗丽蒂兰连想都不想,将一切耻辱和委屈吞进肚子中,也用轻轻的声音开口说,“那我就亲手杀了你那个所谓的弟弟。”   在四面八方无止境的嘲笑中,她以最快的速度飞离了梦魇般的火山。   但是自己得到的消息也不尽然是全错的,克里冈和他弟弟的关系真的不好,在进攻了那条冰龙几次之后,后者依旧一副不明不白的样子,对自己为何屡次找茬莫名其妙。   克里冈也从来没有出面支援过这位兄弟,这让他在火山旁说过的话像是一场谎言……可是那双带火的瞳孔一次次出现在弗丽蒂兰的梦中,那时的表情,那时的话语,怎么回想都不像是假的,似乎只要自己真的击溃凛冬领主,火龙就会从天而降,将自己一撕两半。   所以这一次,她没有贸然出手,而是提前走了一遍凶险万分的无法西峰,布下重重眼线和助手,召集以屠龙为生的勇士,才取出了圣章。   没想到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那只蓝色的,这么高的妖怪,一直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么?”   弗丽蒂兰继续问。   “对,”乔娜说,“在一起。”   “多久以前的事。”   “就早上。”   “……那他们肯定还没有突破夏网,蒂娜小姐。”手持双斧的男子掂了掂自己的武器,疲劳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光芒。   “就算突破了,带着伤也走不了多远。”女神也站起来,一副要去迎接自己的胜利的姿态,“传话下去,我们不休息了,即刻启程。把卡尔卡特城那四位寡头找来,我要解释一下城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先释放霍尔曼和他的儿子。”   男子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空旷的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     ☆、(58)   依旧被一切蒙在鼓里的蓝色小妖将几块特意找来的扁石砌在一块儿,围成一个遮风挡雨的小洞,然后卧在里面休息。这是第五个山头,他凭一己之力能走到最远的地方了,省着用的水还有,药却不多,覆盖全身的皮肉伤让他难以入眠。   西山群的夜晚温度比沙漠还要低,失去力量的扎利恩无法使用这份寒冷,只能竖起最后一块石头挡住洞口,在里面打着寒颤。   寒冷的滋味虽然不好受,但多少也减轻了身上的疼痛,小妖将头埋在翅膀下,最终还是决定闭目养神,不睡过去便好。他见过太多在冰天雪地上合上眼就没醒来的家伙,他也常常使用这一招惩罚敌人,可不想自己体验一回这种感觉。   ……这个时候克里冈在就好了……   真是可笑,他堂堂冰之魔兽,居然企盼烈火,还是在那团烈火把他妥妥卖了的情况下。   他到底对克里冈了解多少呢?对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们已经愈发形同陌路,不似兄弟了。在普兰提草原的时候,扎利恩还想过这一路的和睦会不会只是镜花水月,没想到一语成谶,还验证得那么快!   至少也要等我回到乱影森林再让我知道自己被骗吧?克里冈那个蠢货不仅不会开玩笑,连保守秘密都不会……我才与他和好了五天而已!再多骗我两天有那么难吗?——有吗!?   小妖将自己圈得更紧一些,抵抗持续降温的夜晚。   浓密的午之风在弯曲的树丛中穿行,还夹杂着黄叶的味道,预示即将到来的季节。火探阿里斯安静地立在一只黑色苍鹰的身旁,和他一起盯着地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些跟随弗丽蒂兰的勇士借助中午的阳光,正仔细查看细微的夏网。半神告诉过他们,如果有魔物强行穿越夏网,那网的周围必定会变成发灰的紫色,留下防线被攻克的证据。就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发现变色的地方。   “扎利恩大人能及时到达西泉么。”   “今天不行,他受的伤太重。”苍鹰眯起眼睛,看着并没有放松警惕散开的人们。   “那要在这里干掉这些追兵?”阿里斯开始摩拳擦掌。   “不。”   “……不?我以为我们得为扎利恩大人争取时间……”   “找到查理穿越夏网的痕迹只是迟早问题,如果贸然行动,弗丽蒂兰就会知道我并没有过去,她会让这些人类前去追杀查理,然后自己留下来和我周旋。人类没有魔源,通过夏网的时候不会被阻拦,这样,她就不必撤回夏网,足以将我一直困在此地。我们先等她把这堵墙推了,再在西山群将他们干掉。”   “大人又怎么确定她接下来会撤回夏网呢?”   克里冈冷笑一下。   “你以为她现在就有办法穿过?她的神力根本发不出来,夏网无法分辨她是魔还是神,会无差别攻击。除非她收回最原始的命令,撤回夏网,否则她也只能在这森林里游荡。”   “我明白了。”阿里斯低下头,看着来回检查的勇士。   扎利恩将最后一点水喝完,把身上的泥土统统抖落,电伤的地方还能隐约看见皮肉,不过已经两天两夜不再流血了,是个好的开始。   这是最后一座副山,陡得不像话,还没爬到山顶就能看见西泉的所在地——西峰没有想象中的高大雄伟,但它几乎是垂直的,如同泰坦巨人的椅子放在山群中央,奇石嶙峋,一看就知道攀爬会有多大的难度。   在西山群待着的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头有些胀,手脚也疲软,只能望着陡峭的西峰给自已一点点希望……快到了,快到了,就要成功了——   让我先休息一下……   小妖大字型躺在砂石上,望着初升的太阳。昨天晚上的星星一直在变换着位置,让他感到非常困惑,有些星星不停闪烁之后就消失了,时隔很久才再度出现,而有一些干脆就一直失去踪影,直到白昼降临,将整片天空染成白色。   他已经决定了,等自己解除封印,变回乱影森林的王,就好好地和克里冈谈一次。   不论克里冈多么不喜欢兄弟这个束缚,他扎利恩都没法改变,他需要明确的保证和答复,也需要知道哥哥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如果自己的存在真的让对方感到困扰,那他可以发誓,永远不在外人面前提起他与自己的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么,他俩永远是赫塔洛斯和歇米弗兰娜的孩子,这点他无法让步,但其他还是可以商量的……   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哥哥……   刚闭上眼睛,一股剧热的风暴就从后方席卷而来,差点将他吹到天上。山上扬起遮天盖日的沙尘,让小妖刚张口就吃进了泥烟,咳了大半天才缓过神来,惶恐地向后张望。   前一个山头上发出耀眼的红色爆炸,就算看不清人类们的脸,也能知道他们就是闯进自己野冰窑的那支队伍,此刻正在于看不见的火汽们酣战,有着洁白羽翼的女人就站在他们中间,手中的武器指向自己。   扎利恩被他们行进的速度吓到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他们不眠不休地赶路,人类肯定受不了……那这些该死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追赶上来的!?   他自己在整个旅途中耽误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星期而已!   突然间,暗红色的擎天龙翼展现在自己面前,扬起刚才那阵尘土的始作俑者像是从地下破土而出一样占据小妖的全部视野,他伸出头来,一口咬住蓝色怪物后颈,向前奔跑。避开火探阻拦的先锋队跟了上来,正努力地攀爬着这座几乎垂直的第二主峰。   “弗丽——弗丽蒂兰——她怎么——!!?”   扎利恩尖叫着被扯下了山坡,火龙全力冲刺的速度太快,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两只巨大的百刺锤直直飞了过来,中间绑着半尺粗的绳索,缠住克里冈的后腿,让他往前一绊,滚下山脚。火龙将自身裹在翅膀中,圈成球状,前爪握紧惊吓过度的小妖,在猛烈地撞在地上后,他还向前扑出了很远一段距离。   飞到天上的石头噼里啪啦地砸回大地,打在火龙粗壮的肉翼上时发出冰雹砸向草原时一样的闷响,让扎利恩从惊恐中清醒过来。   他喘着粗气,挣开兄长巨大的爪子,爬到他的脖子上。   “克……克里冈……”他不停地拍打火龙的脸,“克里冈!克里冈!——醒醒,哥!”   火龙喷出一口热气,翻身慢慢站了起来,扎利恩不得不爬到他的肩膀上,才没有摔下去。灭世之王扑扇着铜墙铁壁一样的翅膀,清理掉上面的灰尘和石块,侧头看了一眼山顶上正往下赶的人类,而后将弟弟送到目的地的山脚下。   “……还好你先走了。”   “……什么意思……?”   “他们鞋子里有赫尔墨斯的羽毛,所以能走得那么快——神在背后支援他们,如果你还在夏网内,现在走不到这儿来。”   “——不可能!”扎利恩胸口一紧,“——这是破坏协议的事情……”   “多说无益,快上!”   火龙将他往峭崖上推,这座最后的主峰不仅绝大多数地方是与地面垂直的,还有不少地方向外出挑,让小妖爬得无比艰难。   “你——打从一开始——就不要拿这件事瞒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扎利恩一边四爪并用,一边发着牢骚。   “让你一开始就提防她根本没有好处!”   克里冈体型巨大,翅膀收折处还有倒钩的骨指,爬得更快些,时不时地将小妖往上扔,弄得后者差点吓得尿出来,“不管她怎么找你麻烦,都会卷土重来,不如让她觉得你毫无防备,一次性拿出所有的杀手锏。这样大败她以后,她就再无计可施了,还有一身的烂摊子,这才是治本的办法!”   扎利恩突然觉得兄长的话很有道理,满肚子委屈竟无从发泄。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难道我有说错?”   “那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一路上你都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她已经什么招都用上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我不想让你分心,可以了吧?”   “你又开始骗我!!”   “少废话,快给我爬!”   火龙突然转了个方向,倒挂在悬崖上,冲地面发出一声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     ☆、(59)   火探灼烧着已经陆续汇集到山下的英雄们,但还是有两三个男子从火中突围,试图登上西峰。在队伍的末端,弗丽蒂兰挥舞着权杖,与周旋在她头顶的阿里斯激烈地争斗。   扎利恩已经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在躲避众神追杀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态真正紧急的时候,就算缺胳膊断腿也能飞快地跑,因为那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们魔兽的一生中,最根生蒂固的欲望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管是寻找配偶,还是战斗,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血脉生生不息。   现在这个本性驱使着扎利恩奋力地向上攀爬,不去看下面的战场。   突然间,一只木箭飞来,刺在扎利恩下一个落脚处,害他心一慌,向下滑落几米。   “……开玩笑呢吧!?”   又一只木箭刺入小妖身侧的岩石中,把他吓了一跳。   “他们去哪儿找到这种花王木做武器?……还能削得这么好……”   “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个的话,我可当真把你丢下去好好研究了!”克里冈又转了回来,冲弟弟喷出一团火,让他再次提着嗓子往上窜。越来越多的木箭出现在他身下,因为是用花王木做的,轻轻松松就能穿破山石。   “提尔狄!”火龙对身边等候命令的火探说,“把那个弓箭手给我做掉。”   提尔狄一下子就闪离了悬崖。而浪费了众多木箭的弓箭手似乎也发现自己无法命中主要目标,偏转武器,直指目标更大的黑龙。   长箭狠狠刺入龙翼中,引来克里冈一声怒吼。   “——克里冈——”   “看前面!”火龙用牙齿咬断□□在外的箭柄,然后冲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类喷出熊熊火焰,一位落了下去,另一位大声吼叫着,用石盾挡开了。弗丽蒂兰告诉过他们,灭世之王在西泉周围顶多只能使用最普通的火种,根本无需害怕。   但就算用不了魔力,克里冈也是无比庞大的慑人巨怪,挡下火焰攻势的人类还没将石盾从脸上移开,就被比自己大出一半的尾巴打飞出去。   眼看着就要到达山巅上的平地了,一个黑影从旁边伸出手来,让扎利恩再次向下跌落,克里冈用尾巴截住了他。   扎利恩知道人类中有很多身怀绝技之人,他们还没有完全从神的庇护中脱离,但不再属于祖先的种类,这些人在西峰世界里可以施展自己的本领,而不会被西泉削弱。扎利恩真的想知道弗丽蒂兰从哪里找来这些人的,她到底为了这次行动做了多少准备!   不过人类都有自私的想法,有点本事的更是如此,算是死穴。这也是弗丽蒂兰无法将他们事先安插在无法之地里的原因——他们都害怕凛冬领主在野冰窑就被处死了,那样的话若是不在现场,后人肯定不会承认他们的功绩,而名声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以至于谁也不愿意吃哑巴亏先赶到西峰来,最后被迫跟着女半神走了这么漫长的路。   现在跳到克里冈脖子上的男子就是攀岩的高手,在火龙视线的盲区内飞快地赶上小妖后,差点就成功将其抓住。   克里冈愤怒地甩着头,他用尾巴将弟弟送到高处,伸出爪子向后打去,却被大汉避开。   此刻,远方的火探提尔狄被迎面挥来的银斧逼得节节后退,弓箭手再次装上花王木箭,瞄准巨大的火龙。   大张的翅膀受到长箭猛烈的攻击,克里冈收回肉翼仰天长啸,刚想转身,就被身后的人用粗绳锢住脖子,大力往后拉,此时后脚一个踩空,黑色的巨龙向大地摔了下去,他用爪子徒劳地抓着岩石,开合的翅膀没有任何用处。   “克里冈!!!”小妖尖叫起来,谁知巨龙脖子上伸出一条铁链,那位攀爬的高手再次纵身回到悬崖上来,看都不看一眼身后重重砸在地上的魔兽。他眼中露着杀气,向蓝色的目标冲去。   扎利恩发了疯地往上爬,他在速度上不占多少优势,但他体型更小,躲避方面还是非常拿手的,左右狂躲竟也一次没被敌人抓住——当然,他很清楚,只要被抓住一次就完了。   接到命令赶来的阿里斯扯住攀岩者的腿,用火舌啃噬他的皮肤,让他在山腰上放声大喊,而后踢腿挣扎。但这已经是阿里斯能到达的最高处了,他只能尽全力阻止上山的人类,无法到达山顶助扎利恩一臂之力。   好不容易跳上峰顶的时候,山下传来了烈火灼烧干柴的声音,小妖很想低头看一下哥哥的情况,最后咬咬牙忍住了,沿着盘旋的小路冲进高耸的山谷中。西峰的山顶由八片开裂的褐岩围绕而成,像是半开的花瓣,瓣与瓣间缝隙极小,只能从特定的洞口进入,扎利恩刚跑进巨石竖成的围笼中,就看见了稍稍高出地表一点点的井口。   他欣喜若狂的奔到井边——然后被空空的黑洞吓停了脚步。   脑中响起‘轰’的一声,悬着嗓门眼的心在那几秒钟内好像还停止了跳动。   这……   可是……   可是……   ——对了,克里冈……   克里冈说过的,西泉只在傍晚流淌!   飞快地扔下一颗石头,和预料的一样,什么都听不到。这口井的深度如果和这座山的高度是一样的话……摔到井底必死无疑。   现在只是晌午,扎利恩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绝望,只能茫然地抬头张望。   他这才发现厚厚的石头花蕾中间,竟是秘密麻麻横插乱竖的树林,仿佛西山群失去的绿色全部汇集到了此处一样。扎利恩不知道这是什么树,他没有见过,也没听过类似的描述,它们的根并不扎在山顶上,而是扎在四周高耸的崖壁里;它们的主干不是垂直生长,而是横置在井口上方,像是屋檐一样各自交叉;它们的繁叶也不是长在枝干上,而是从主干直接垂下一条条长长的叶柄,正圆形的叶片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上面。   它们应该存活了非常非常悠长的岁月,说不定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古老,它们没有任何味道,空白的像不存在一般。静下心来倾听,似乎还能听到树间有老者在窃窃私语,他们呼出的气息会翻转翠绿色的叶片,拨动细如蛛丝的叶柄。   不能放弃,查理……   小妖擦了擦自己的鼻头,怀着虔诚的心,开始顺着这些古老的圆木向上走。   在树上短暂地放松下来后,肌肉的酸痛狠狠鞭打着他的大脑,让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能靠在两节叠在一起的树干上。   ……呼……   真没想到弗丽蒂兰还要来了赫尔墨斯鞋上的羽毛,这一次无论如何她是无法逃脱违背神魔协议的罪名了,借由神的力量铲除魔怪,她必须让目标死得非常彻底,死无对证,才有可能逃脱制裁。   这也从另一方面解释了她为何会干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来。   哥哥虽然不至于丢掉性命,但山下的战斗也是凶多吉少,西峰根本就是人类的主战场,克里冈的火探们几乎没有力量,光他一个肯定是寡不敌众,那些人类个个都是杀红了眼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女人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抑或是想到经由自己的双手能杀死大名鼎鼎的灭世之王,都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   这群家伙没有一个敢在秩序之地挑战黑龙,却闯进无法之地大逞英雄,扎利恩终于理解同伴们总是拿人类来嘲笑的心情了。   虽说人类中也有不少光明磊落之人,还有和魔兽走的亲近的,但同伴们普遍对人类没有过多的情感,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们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   魔兽的情感能达到多深的程度,人类也能达到,甚至会更深,但速度太快。不论是喜欢、忠诚、还是仇恨……而他们只花几十年、十几年、或者几年就能将感情逼到那样的程度!这对魔兽来说是无法想象、还有一点恐怖的事情。试想一下,他才刚刚对一个人类有好感,对方已经把自己爱的死去活来,接着就死了……这算什么事……?   还在思考乱七八糟的事情,山谷外响起的脚步声就牵起了小妖的十二分警觉,他从懒散趴着的地方站起来,一边盯着入口,一边向旁边挪动。看样子已经有人突破克里冈的防线,爬到山顶上来了。   扎利恩尽可能地把自己藏在下垂的树叶后面,西井就在正下方,一旦泉水涌出,他只需往下轻轻一跳就能够着。   一口……只需要喝上一口,封印就解除了。争气点,查理!   他可以肯定进来的人中不会有弗丽蒂兰,虽然克里冈占不到上风,但那个女人肯定拿他没办法,她不是他的对手。   扎利恩又往后缩了缩,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只要坚持下去就是胜利,他只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一点点时间……他眯起眼睛,看着来屠杀他的英雄们接二连三地涌入山谷。稍微数了一下,前后进来了六个人,他认出了其中两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少怪物都逃不过他们的掌心。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如果被这些人抓住,几乎没有活路可言,而其中一个壮实的矮男子身后,背着的就是令魔兽望而生畏的银制大斧。   的确,弗丽蒂兰赢不了灭世者,但使出浑身解数拖住他还是做得到的,扎利恩要活下去,只能靠自保。   还有一个时辰……   扎利恩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高高竖起的大耳朵能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他们中有人提议放火,但领头的几个不同意,似乎对这些古树还是有些敬畏的。 作者有话要说:     ☆、(60)   “要不,我和布朗尼守住下方,你们上去搜查?”   “行,记住千万不要手软,被封印的怪物在这个地方就和废物一样,没有什么危险,但也不能大意。”一个举着巨锤的大汉嘱咐了一番,准许了这个提议,于是他们两人成组,往树下靠拢,扎利恩立马感到一阵恶心,这才发现他们都在自己的手上绑着抹有黑火焰灰烬的绷带。   该死的弗丽蒂兰,你就不能再笨一点吗?!   扎利恩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努力地缩成一团,这黑火焰的味道真是把他步步紧逼。   头几组爬上的树都与扎利恩有些距离,但刚才发号施令的巨锤大汉走到井旁,抬起头,用他的小眼睛扫视层层树影。他没有发现正看着自己的扎利恩,但他命令自己的助手和自己一起攀上了这棵树。   扎利恩松开分叉的小尾巴,自然地垂吊在绿叶丛中,虽然颜色不一样,但他知道凭人类的视觉不能在远处分辨出来,然后他眨了一下眼,静静地等待锤子大汉上到自己所处的高度。   再近一点……对……再近一点……   大汉伸手止住了同伴的行动,他的本能告诉他这空气有些危险。   “怎么……”   “嘘!”   同伴抓紧了身下的树干,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在他看向某个方位的时候,扎利恩慢慢扬起了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进了他的眼睛里,刹那间整个山谷都回响着这位可怜人的惨叫声。   大汉毫不迟疑地把锤子抡了过去,扎利恩奋力跳到一旁,向交贯的枝干们跑去,他和人类的孩子一般大小,动作敏捷,轻而易举就躲过了四面八方挥过来的手掌。   “点火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偌大的树丛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炽热的气息堵住了扎利恩的去路。他来了个急刹车,开始往上窜,然后原路折返,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往上,这样被追到顶上时,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锤子大汉猛然出现在左边,向他扑来,小妖用尾巴勾住树干,向钟摆一样从缝隙中荡到了下方,继续逃亡。   集中,集中,集中,集中,扎利恩,你可以的!   前路同样被火焰截住,小妖开始一路向下,刚刚已经从井的上方来回几次了,他必须保证那口井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啊哈!!”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到扎利恩身上,他和那个人一同滚下古树的迷宫,重重摔在了地上。   短暂的耳鸣后扎利恩听到越来越近的欢呼声,摔得不轻的大汉猛地地站起来,他猎杀魔怪向来以永绝后患出名,还没等小妖反击,他便双手一用力,拧折了其背部上方两片薄薄的翅膀。   扎利恩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时,眼前就变成了一团黑,意识停止作用,大脑似乎想要拒绝处理这次收到的伤害,而后白光从四周迷乱地融入他的视线,铺天盖地的疼痛感都仿佛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在地上瞪着脚,刚努力爬起来又倒下去,折断的地方就像安插了无数的尖刺一直在穿刺着他,更别提难以忍受的火焰和唾骂声环绕周围,而蓝色的血从口中滴出,呛住了他的喉咙。   这可不是……什么很光荣的死法……   山谷外燃起了万丈高的火焰,但这堵火墙中交织着金色的光束,说明赶来的不仅仅是克里冈一人,还有不依不挠的弗丽蒂兰。   扎利恩虚弱地哀鸣了一声,却喊不出兄长的名字,他在地上挪动,抬头望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高大家伙。   “灭世者来了……”   “不用怕,有蒂娜小姐和加沙他们在呢,我们只要杀死这一个就够了……快动手!”   “砍他的头!——把他的头砍下来!!”   在刺耳的声音中,男人接过一把精心包好的斧头,柄上有火焰的刻文,扎利恩很清楚,就算自己没被封印,这把斧子也能砍下自己的头,不费吹灰之力。   双眼聚焦已经变得有些困难,扎利恩最后努力了一次,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站了起来,他想向入口处的火焰迈步,却被一双大脚拦住去路,另一个人一把压住他,全然不顾已经断开的三节翅膀,让他差点晕过去。   哥哥……   小妖大口地吸着气,闪回般浮现在眼前的是自己经历过的每一次战役和每一次危险,而这每一段记忆……都是以火龙赶来救他为结束……   ——“就算是柯米提斯,也一定会允许我的!!”   ——“你再提一次他的名字试试!——自由——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自由,查理!!如果我现在允许你,就是害了你!——你要先学会怎么活着,才有资格追求你的自由!——而我只要你活着!!!”   双眼慢慢睁大,几百年来,他从来不敢仔细回想那次争吵中大哥的表情,就连他说过的话都忘了。   他突然明白过来,在这年复一年的疏远中,如果说大哥觉得自己无能和麻烦,那说到底,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错。   压在胸上的石头被搬开了似的,扎利恩抬起头看着洞口外的熊熊烈火。克里冈从来不曾离他而去,是自己不愿负责任的态度将原本就不再亲近距离越拉越远……不明白这一点,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还想干一架么,小家伙?”众人窸窸窣窣地笑着。   扎利恩舔了一下嘴角,牢牢地盯着那把发出银色幽光的斧头。   弗丽蒂兰摔倒悬崖边上,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将她抓住,她已经落到西峰底部了。漂亮的后翼此刻变成了累赘,还被崖变的石头割出一道伤口,羽毛纷纷掉落。   灭世之王的背部和翼膜处已经全部是折断的箭头和武器,但他毫不理会,就像身上挂着的是小孩子玩具一样,他已经攀在了高耸的石头山谷外侧,正努力把翅膀上的人类往下砸。他用火焰挡住洞口,不让增援的人往前跑,但他也被勇士们拖住,无法移动。   他发出声声长啸,用利爪和龙尾扫荡着跳来跳去的敌人,突然一条粗厚的铁链绕住了他的脖子,两个怪力大汉将他往下拉。   弗丽蒂兰冲了上去,将法杖刺进火龙的前臂处,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几乎捏成两半。接二连三射出的利箭打开了怪物的爪子,半神垂直跌进火丛中,虽然英雄们及时将她救了出来,她的背上还是被烧开了一道口子。   正准备命令大伙一拥而上时,胸前的太阳状徽章就传来灼烧感,而后幡然熄灭。一瞬间,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消失了,弗丽蒂兰举着圣章,只想放声大笑。   “——克里冈!!”   她拼尽全力站直身子,推开搀扶着她的男子,一边擦去脸上的血,一边将圣徽举在克里冈面前。   “光灭了,西泉并没有流淌——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你好弟弟的尸首!!” 作者有话要说:     ☆、(61)      真是疯了……   第一次给蓝色冰龙喂食的时候,克里冈只是把肉扔在了他面前。   那道峡谷离家很远,在那儿能看到最漂亮最漂亮的星宿,而且父亲告诉他,很快就是一千年一次的泰坦洗礼了。据说每个一千年,会有一个星期,在斐利峡谷能观看到数以千计的巨石从空中陨落,因为石头过于庞大,降落烧起来的光能染红整片苍穹,而在烧毁最外层之后,石头会发出青色的星光,像是泰坦巨人留下的眼泪。   整个场景美得像世界末日一样,就算石头们逐一落进海里,还会升起白色和蓝色的烟,海水下面就是一片昼亮,宛若宝石。   所以不管多么害怕弟弟出意外,克里冈还是想带他去看看,他们虽然能活很长的岁月,可也不一定能看到下次的光景,于是在获得母亲同意后即刻启程。   母亲滔滔不绝地交代了很多事情,在喂食这一块火龙稍微有些走神,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只是焦急地看着正和生肉玩耍的小东西,督促他快些吃下。   扎利恩咬了一口脚下的食物,但不论他怎么扯,都没办法把肉咬断,就算克里冈已经把肉切得很小,他也无法吞下。   赶来等待泰坦洗礼的魔兽很多,看到这一幕的一只树怪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还在和食物作斗争的孩子。   “他多大?”   “……已经十四了……”   “这样你就敢把他带出来?离初年还有那么久,冥水都没喝呢!……他的硬腭和软腭肯定都没长成,东西咽不下去的,你得给他磨碎了,送到喉咙里面去。”   克里冈这才想起母亲喂食时的样子。因为自己长得比较快,十四岁时已经可以独自捕猎弱小的动物了,就没注意到弟弟的情况。   向对方道过谢后,火龙把生肉从小东西嘴里抽出来。   因为自己的牙齿和母亲不一样,没有臼齿,无法磨碎食物,他便在石头上将肉处理好。一开始他只是用爪子将食物伸进弟弟的口中,但小家伙喜欢咬东西,不松嘴,他便低下头,用脸将其推开。谁知一下子就转回来的扎利恩开始舔他的下巴,和嘴巴。   克里冈拉开了点距离,看着凑过来的冰孩子,前所未有的感觉慢慢地在胸口浮现。而那个时候他也还是个孩子,根本无法将这种感觉具名,也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他开始将食物放进自己口中,用舌头给弟弟喂食。   扎利恩伸出小小的蹄子,搭在兄长的脖子上,一点一点舔着他的嘴角,好像怎么也舔不够一样。   打从斐利峡谷回来,喂食的活克里冈就全包了,有时候他会觉得查理离自己还不够近、还不够近,便会将他压在身下,却总是换来小家伙的抗议。他们的距离已经不能再靠近了,火龙依旧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填满,心中裂开无底的大洞,让他渐渐变得狂躁和贪婪。   真是疯了。   直视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后,克里冈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疯了。   而现在,这个念头再次占据他的大脑,他让视若珍宝的查理陷到这副境地,他一定是发了疯了!   “就凭你们……也想杀死我的兄弟!?”   他朝沾沾自喜的女人挥去一掌,那碍眼的圣章哐当一声,掉了出去,没有亲眼见到扎利恩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他死亡的任何消息,管它什么圣章,什么神明,都不是自己放弃战斗的理由。   一拥而上的勇士将所有的武器都砸向了巨龙,后者低吼一声,抬起了头颅,将扯着铁链的两个大汉甩到空中,然后喷出火柱。   前爪传来刺骨的痛,克里冈向后退去,好不容易稳住脚跟,才发现劈砍自己的是战神的银斧,反射着夕阳的光,显得异常阴森。   “——投降吧,克里冈!——事实就摆在眼前,不论你信不信,都无法更改!”   弗丽蒂兰接过巨斧,看着满脸胜利,从山谷中走出来的英雄们。   “布朗尼,给他看看,那个畜生的头——”   克里冈根本不打算听她说完,依旧喷出骇人的火焰,将汇集在一起的男人们冲散。   “——死的——”   “什么?”   “他不是那样死的,蒂娜小姐!!”   忙着躲避火海的猎龙人终于喊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他没有死在银斧下——他跳井了!!”   远处的锤子大汉也为其作证:“对,他自己跳进了西井里面!不过在那之后我们把所有的火把都扔了下去,如果他没摔死,也已经被烧死了——那口井至少有三千米深!”   听到这个消息的英雄们全都高举着武器,散发着一种不可战胜的气势。而弗丽蒂兰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冰冷的恐惧从她的头顶蔓延,直至足底,将她牢牢裹住,就连平稳呼吸都变得困难重重。   可是……   可是圣章是不会出错的,他只能是死了!毕竟西泉……   毕竟西泉还没有流淌……   火龙的嘶叫将她拉回现实,因为屠龙队伍再次壮大,失去力量的克里冈慢慢占据下风,正被好几条链子捆住四肢,一下子滚到地上来。   “该解决这一个了,蒂娜小姐。”   制服住灭世之王的勇士们根本无惧身上的伤口和血流,一齐将巨怪牢牢牵制住,等着半神动手。   克里冈瞪着向自己走来的女人,一点屈服的意思都没有。   ……杀了他……   弗丽蒂兰的耳边充斥着心跳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勇士的助威呐喊。   ……他曾是那么美丽的王……但我要杀了他……   ……终归到底,他不过是一只怪物而已!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神掂了掂斧子,那把武器此刻显得无比沉重,她不得不喘息几次才能将其握紧。她不停地自我叮嘱……这是洗刷屈辱的时候,不能留活口,他不值得你同情,他不值得你去爱!   直视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红色眼睛,弗丽蒂兰举起了斧头,却在挥舞的时候被巨大的犄角狠狠撞倒,这一次,她直接跌下悬崖,还好银斧卡在了山岩间,而她紧握着把柄。   拉扯铁链的英雄们也被突如其来的鞭子打倒,正怀着一劳永逸心情的队伍瞬间乱了阵脚,茫然地看着那道出现在了火龙的身上的蓝色影子。   “哎哟,哎哟,哎哟……”   看着扯断自己翅膀的锤子大汉将半神拉了回来,凛冬领主露出古怪的笑容,“都是老熟人了,弗丽蒂兰,你要处决我的亲哥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   他厚重的羽翼紧紧收在身后,鹿王一般雄伟的犄角立在头顶,细长有力的尾巴来回摆动着,像是随时能把人扫到看不见的地方。   “话说回来,你知道其实西井下面就是西泉吗?它一直在那,就在半山腰的位置,只是不涌出来罢了……”   火龙挣开身上的铁链,看着小踏步在身边准备大开杀戒的凛冬王——他身上的伤没有痊愈,翅膀也是折的,但西泉也是水,他一定获得了力量。   冰龙的体型要比兄长略小一些,在井中恢复的时候他还怀疑自己会被卡住,但西泉显然没有那么蠢,在他跳出井口以前,一直将他压抑在合理的大小,还给了他向上的助力,一副不高兴他待在自己肚子里的态度。   “怎么,谁先上?没有人吗?”   山顶的火焰已经熄灭,围成圈的勇士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支柱和方向,全都等着两兄弟动作,没有主动出击。事实上,扎利恩在跌进水中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能感觉久违的力量回到自己的手中,乱影森林似乎也在不远的地方。   克里冈收回视线,苦笑一下。   “……省省吧,从现在开始,谁也死不了。”   扎利恩看上去很惊讶,同样惊讶的还有已经摆好架势的勇士们,只有丢了魂一般的弗丽蒂兰不做声,像疯子一样看着冰龙,像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仍活着的事实。   “——不!!!”   她突然大叫一声,抄着斧子就向扎利恩冲去,但一条金色的细线绕在她的腰上,将她用力拖住,让她摔了一大跤。   这金色的细线纷纷从地上伸出,绕在每个人的腰上,就连克里冈和扎利恩也不例外,在还没听到解释之前,大家就被狠狠地往外抛出,散落在各个方向,冰龙还没来得及再抛下几句冷嘲热讽,就跌在了柔软如羽毛一样的土地上,大地想海洋一样翻动着,而在所有人都落稳后,渐渐变回坚不可摧的状态,不再动弹。   “什么——鬼东西——嗷!!!”   扎利恩刚站起来,断翅的疼痛就席卷全身,看起来,虽然已经用冰将它们冻住了,还是不要触碰为好……不过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形成,他就又被压回了地面。   “……你……你上瘾了吧?”   “下次,你再给我装死,我就杀了你。”   克里冈的语气中也是满满的火药味。   “……我……”扎利恩一下子炸了毛,“——什么叫我装死!?——我差点真的死了,好么!这又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你发什么疯!——哇啊啊啊啊——”   脖子的疼痛瞬间盖过被冰冻的翅膀,冰龙翘起尾巴,狠狠地将哥哥掀翻在地。   “——你再敢咬我,克里冈!我警告你——”   他还没开始发飙,就看见慢慢翻身的兄长身上满满的伤,话头突然就被堵住了。   “……你警告我什么?”   火龙趴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轻轻地问。   扎利恩闭着嘴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62)   “西泉一旦被使用过……与使用者有关的人,全部会被送回自己的出生地……”   克里冈将木箭头从肉里一根一根□□,连血都懒得止,用殆尽的力气幻化成人类的模样,“西泉喜欢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公平,遏制厮杀……所以你最好也换一换外貌,我们的出生地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被一起扔到了这儿……回去之后还离得这么近,我们会把对方杀死……”   火之人坐在树下,看着弟弟向自己走来。美丽的犄角不见了,面上浮现出人类青年的五官,海一样颜色的袍子缠绕在他的身上。   两人相互沉默着,蓝袍青年还沉溺在刚才的战斗气氛中,有点无法将心情转化成即将回家的状态,只能站在原地,慢慢消化这一切,看着伤口处渗出的血将兄长原本就火红的披风染上黑斑。   这片小树丛周围有着和刚才一样的细线包围,一副任谁也无法从划定区域出去的样子。   不多时,冰之人俯下了身子。   “但是在那儿,我可以替你疗伤。”   “不需要。一回去就马上分开,你受的伤也不轻。”   “……克里冈。”   青年跪在旁边,看着哥哥的眼睛。   “谢谢。”   “你没有要谢我的理由,”对方却避开了对视,望向别处,“你说得对,若不是我,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可你说得也对,弗丽蒂兰现在没牌了,我们还可以说她违反协议,将她一军!”   “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将她一军……”克里冈微微叹气,“如果将她一军的代价是有可能让你丢掉性命,那根本不值得。”   “可我们来到了西泉啊!多少踏上这条路的同伴都没有成功,大家一定会把我们当做传奇,而你克里冈的名声——”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查理!”男人的语气再次强硬了起来,一副‘到此为止’的姿态,“处理完山脚的尸体后,西泉就会行动了,你现在离我远一点。看看你脸上的伤,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不……”   “什么?”   “我说,不。”扎利恩伸出双手,放在兄长的肩上,“西泉给了我一些力量,虽然不能马上痊愈,但帮你清洗伤口、使它们闭合,我还是做得到的。”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治疗一下你自己——”   “我每天都可以自我疗伤,但我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你的!”   扎利恩没用放开手,把兄长的话顶了回去。   克里冈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偏过头,对上青年的视线。身体慢慢地舒服了起来,一股微弱的气在他筋骨内游走,来回经过被划出各种口子的地方。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股寒冰如此触碰了,都快忘了自己的弟弟在这方面多么有一套。   但这里毕竟是西峰中心,才一会儿,扎利恩就没什么力气了。   “……过来,查理……”   在治疗结束后,他拉了一下扎利恩的手,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和自己面对面。伤痕累累的兄弟俩沉默着。半晌,红衣人微微抬颔。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我也就只能做点这些事了。”   “查理……我问过你想不想回出生地,你不乐意。但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回去就回去呗,”扎利恩抵着他的额头,小声说,“我其实也不是说就一步也不能踏进卡布鲁海姆了……”   “知道下一届狂欢活动是什么时候吗?”   “知道,还有十年。”   “你一定要来。”   “嗯。”   “不管待在我身边有多痛苦,那13天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嗯。”   “还有,抱歉让你觉得受到了冷落……你知道我们不能离彼此太近,我也不是那么懂得表露感情的人……但我是记挂你的,好么。”   “嗯。”   点着头,突然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掉到了男人的毛领上,过了好一会儿,扎利恩才发现自己在哭。   “对不起……”他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学会怎么自己处理事情……我一直做不太好……不对……我一直没想过去做,因为我总想着你会来帮我……我还把气撒在你身上,一点儿也不懂你的用心良苦……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克里冈有些词穷。   弟弟的自我反省根本和他的本意有着天壤之别,但既然对方已经这样认定了,反而是件好事,省了他一大麻烦,圆了他最无法圆的事情!这种情况下火之人自然不会拆自己的台,只是顺着这个气氛说道:“……没什么。没说清楚我也有错,不要哭了。”   见扎利恩还是没有停止大哭,克里冈舔了舔他的眼睑,然后拉下他的头,用力地吻住了他。扎利恩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人类那样的嘴唇,他也不曾和人类女子有过这种举动——调情另算,他只是享受那种氛围。所以他权当做这是兄长给自己喂食的一种变相举止,加之这让他感觉很亲密,便没有开口多问。   舌头缠在一起的时候,哭泣就慢慢停止了。扎利恩伸手围住了兄长的脖子,他很喜欢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也喜欢兄长的双手在自己腰上和背上的抚摸,因为翅膀和腹部受了伤,克里冈绕着他的蝴蝶骨和肋骨按摩,让他觉得疼痛大大地减轻。   吻到后面变得有些激烈,他们毕竟已经有很久没有靠近过对方,彼此身上的味道都能唤起小时候的记忆,甚至还有一点点……   发情的前奏。   扎利恩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抬头离开了兄长的唇。   “怎么了。”看着轻轻喘气的孩子,克里冈将他拉回来,低声问。他其实非常清楚弟弟这是怎么了,但他还没傻到将自己的龌蹉念头公之于众。   “好……好像有点……不……”扎利恩支吾了一下,“你的……你的火探呢……?”   “他们的出生地和我们不一样,应该一窝蜂被关在了别的地方吧。靠近点,你身上有人类的味道,我帮你洗干净。”   “——我已经浸过西泉了——”   “那也不行。”   “……我……不……”   克里冈扯开他的蓝袍,开始舔他还带着电伤的身子,靠近心脏的肌肤被狠狠咬住时,扎利恩只觉得全身血流往下涌。   “——停下!停下,克里冈!”   “……又怎么了?”   “我——你……我那个……”青年心一横,打算把错推倒对方头上,“……你看!都是你在河边干的好事,害得我连这么有规律的一件事都被打乱了!你要我在卡布鲁海姆怎么找伴!?别碰我!这样子我说不定还能撑回到乱影森林呢——”   “你能撑到乱影森林,我不一定能撑到克林火山。”   克里冈笑了笑。   “我们大概还能在这儿待上半个时辰,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   “什——你——我——我才不要你帮我!!你走开——”   “但你也要帮我才行。”   扎利恩停下挣扎,看着兄长眼中的火光。   他突然认真地考虑这是否可行。不知道为什么,帮克里冈宣泄这件事,让他有些感兴趣……大概是因为克里冈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吧,这似乎能让他们的地位稍微平等一点,还能看到对方示弱的一面……   “这……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先告诉——”   “对,我说的。”   “……那你……你……你先还、还是我先……”   看到弟弟红着脸不再推托,克里冈舔着嘴角又亲了他一下。   “一起可以么。”   “……可……可以……”   扎利恩一点一点靠过去,再次贴上兄长的薄唇。   克里冈摩挲着他的腰,打着圈,然后顺着皮肤的纹路向下摸,轻轻掐着他的大腿,手上的力道慢慢加重,动作也越来越大,因为皮肤上布满伤痕的缘故,扎利恩对这样的动作非常敏感,连话都没办法连贯地说了。   “……克……克里冈……唔……”   “嗯?”   “你……你身体里还有古代冰……怎么办……”   弟弟要是不说,克里冈都快忘了这茬。   “我说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那么一点点。”   “那也……不行!它会——它……唔哈……轻、轻点、我……呜……”   “那你有办法帮我把它取出来么,”无视了对方的哀求,克里冈在他脑袋一侧耳语道,“我的凛冬领主?”   “……我不……我不知道……”   “脚张开点儿。”   “唔……”   扎利恩顺着哥哥的动作照做,他发现自己有些发抖,这是以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这个时候,就连席卷全身的疼痛感都变得微不足道,这些疲惫和伤痛似乎只会让欲望之潮来得更猛烈一些,让双方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要不……哈……要不……从这儿……从这儿弄出来,我试试……”   他刚用指尖轻轻覆住克里冈已经高高抬头的地方,对方就将他往自己方向一抱,让两人的同一部位靠在一起。   “……那就交给你了,查理。”   红衣男人沉沉地笑出声,一边掠夺身上人的吻,一边享受他给自己带来的快感。   夜幕缓缓落下的时候,扎利恩鼓噪的心情越发膨胀,在小小的、接连不断的轻吻、嬉闹、动作中,情愫攀升到最高点,几乎让他失去控制。仰起头在朦胧中看见天边第一颗星星的时候,他的胸中是对十年后百鬼狂欢的满满憧憬。   也许……   也许坎娜老师的预言是真的——他和克里冈会愈加频繁地相见,他们会找到靠近彼此的方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可以再相信兄长一次,而这一次,和以往都不一样。等到在秩序之地中,他也能和对方这般玩闹的那一天……   等到那一天……   扎利恩被放倒在地上,他看着俯身下来亲吻自己的兄长,突然什么都无法再想了。   ---------------------------《卷一·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